第117章 卿云(第5/5页)

云夫人嘲讽地笑了。

“后来能怎么着呢?不过是当做南祯没说过这话罢了。官家总不能杀了功臣的儿子,让人寒心。但也没放过岑家,仍然是原判。”

“南祯从此死了心,他以前文章极好的,骑射也好,京中王孙里,他是佼佼者,什么赵景赵修,连他和秦翊的尾巴都追不上呢。

但他从此就和秦翊一起了,他十七岁是戊戌科,没去,十九岁恩科,官家点名叫他,他还是没去。”

“自从岑家的事后,南祯再不信书,也不信什么忠君爱国的正道。如果他信,这对于岑家是一种背叛。”

“京中这些王孙里,他是唯一一个不供职的,只是为了大家面子好看,说是有个闲职挂着,官家也下旨召过,都被他推了。每年守岁,宫中宴席,南祯都是不去的。上次桐花宴所有王孙都在奉驾,他也是不在的。”

怪不得当时自己惊马闯入密林,他是第一个赶来找到自己的,因为他根本没去官家面前奉驾。

那些热闹的宴席,大宴群臣王孙,桐花宴,烧尾宴,年底宫宴,举京欢庆的场合,贺南祯都在哪游荡呢,他在想着什么呢?

卿云心中百味杂陈,只觉得眼睛发酸,却说不出话来。

云夫人见她动容,知道她听进去了,才劝道:“你看,世人只知道背后嚼舌根,说他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没人会管他为什么这样。

其实如果能像你说的,能做坦荡的人,顺着世上的正道走,谁不想呢?

但正道也不是永远对的,从来命运比人强,当正道都背叛你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卿云沉默了,她确实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但她记得这故事里,还有个女孩子的身影。

“那小花枝巷里的,就是……”

云夫人无奈地笑了。

“你连这也知道?”她语气苦涩地道:“那不是她,进了教坊司,哪有能全须全尾的呢。

哭闹寻死,都是没用的,但云霜更烈性,岑家的人,向来是宁折不弯的。

当时是冬天,进去不久,她寻了个机会,将头撞在铜炉上,烧烂了半边脸。从此只能做粗使打杂的事。教坊司的劳役苦重,奴婢被折磨死是常有的事。南祯也是想尽了办法,才保全了她。”

“你说的小花枝巷里住着的,是南祯包下的一个私娼,也是当年的花魁,叫胭脂,她当年机缘巧合,把教坊司的奴婢典了两个过来,带在身边使唤,其中一个就是云霜。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南祯感胭脂的恩,所以包下她,养着她,也等于养着云霜,教坊司的奴婢,严格按律法,是不能出教坊司的,但花枝巷靠近教坊司,一道院墙而已,我们上下打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南祯建了那个院子,一切比照之前岑家的样子,对外只说是奴婢,其实在院子里仍然让云霜做闺阁小姐,胭脂反而是客人。他不是请你开过物品的单子吗?就是给云霜开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问呢?”卿云不解。

云夫人苦笑。

“你还不知道?南祯骨子里也是头倔驴。

云霜是教坊司的贱籍,除非圣旨,一辈子脱不了籍的。

南祯始终觉得是他的责任,他救不出云霜,就一辈子没脸见她。”

卿云震撼得说不出话,她虽然也知道贺南祯风流浪荡的外表下必定有隐情,但也没想到这样曲折,简直是传奇上的故事,像传说的人物都活了过来。

这样的屈辱,这样的决心,这样的义气,怪不得他在密林中有那样的操守,她从来只以为京中王孙只会养尊处优,就优秀,也是王孙的优秀。

没想到贺南祯能背负这样沉重的责任,怪不得他迟迟未娶,甚至为此惹上许多不堪的传言……

而自己竟然还指点过他,要他洁身自好,卿云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发烧。

云夫人说自己执迷的正道不是一切,原来自己真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云夫人见卿云神色震撼,沉默不语,知道她听进了心里,才垂着眼睛劝道。

“卿云,你看,你看,世上的事,这么难,这么重,如同巨石压身,丝毫不能动摇,相比之下,一点理念的分歧算得了什么?

你虽然聪慧,但到底没经过什么事,凌霜也是一样,有这缺点,娴月略实际一点,也有限。也是你们母亲保护得好,所以你们经过的事少。

其实你想想这人间的大事,命运无常,非人力能移动,在生死大事面前,一点点争执又算什么呢。

你是聪明人,我今日劝了你,回去也会劝娴月,你们姐妹还是要齐心,日后再想起如今闺阁中的相处,都会怀念。人生聚散无常,不要辜负了好时光。”

这真是把卿云当做自家的晚辈来教了,卿云也知道她是看娴月的面子,所以来劝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起身深深行了一礼,道:“卿云受教了,谢谢云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