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王制(第3/4页)

“孔公高义。”

姜星火与孔希路对饮一杯,写文章与注经的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如此一来,有这两位大儒出手,在理学内部掀起学术纠纷,就算是成了。

而有了这摊子事,想来本就被复兴的心学和实学所分流的理学,该是更加应接不暇了。

在舆论上,思想界内部有了巨大的争执,就可以随便他们去撕,去吵,因为对于原本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学来说,无论怎么吵,其实他们都是亏的。

如果注六经这件事成了,那么朱熹的那套《四书章句》在学术界和科举考试中的地位,肯定是理所当然地要下降的,因为四书本来就是六经的阶梯。

而以主张变法的董仲舒的公羊学为基础,再配合上孔子自己托古改制的《王制》,把《王制》抬到“打开六经这扇大门的钥匙”的地位,到时候变法的学术依据和支持,不就更加充足了?这些都是一环套一环的。

孔希路和曹端吃饱喝足,先一步告辞离去,而高逊志如今睡在温暖的阁楼里,若是贸然唤醒拉到外面寒冷的风雪中,恐怕有患病甚至猝死的风险,所以依旧沉睡着。

姜星火独自欣赏着越来越大的风雪,他甚至看到了街边有大皇子府的旗帜的马车路过,想来是家里的谁出来游玩了,按照马车的规格,身份还不低。

不过高逊志并没有沉睡多久,不多时,便悠悠转醒过来。

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高逊志揉了揉皮肤有些松弛的脸颊,问道:“他俩都同意了?”

“高太常何必明知故问。”

姜星火头也没回地说道,他的眼眸此刻似乎都没有焦点一般。

“那你怎么不走,还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那你可得求我,我跟他俩不一样,你于我无恩。”

“没有。”

姜星火这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

若是此时来一句,“你的孙女在扬州过得不错”,恐怕就是绝杀。

但姜星火不是这样的人,既然高逊志没有参与暴昭的阴谋,他也不会把高逊志怎么样,哪怕对方不认可自己……其实就算高逊志真的跟他对着干,姜星火也做不出来胁迫人家妻女的事情,毕竟连景清的女儿他都没怎么样,还好好地供人读书生活。

高逊志没那么重要,既然他不想帮自己,姜星火自然也不会强迫。

姜星火坦诚道:“只是诸事繁乱,如今骤然放空下来,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高逊志也是当过九卿的,对此倒是颇为理解,道:“你现在是国师,虽然没有宋时平章军国重事之名,却有参知政事之实,若是不忙,反倒该你自己反思了。”

姜星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不只是这些问题,我现在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情。”

他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忽然道:“你觉得现在,天下如何?”

高逊志听出了姜星火话语里的异常之处,凝视着他,片刻后才缓慢开口道:“如久病之人,忽下猛药,一时有气血充盈之状。”

“重症就得下猛药,腐肉就得刮骨刀。”姜星火轻描淡写说着,目光却变得幽深难测。

高逊志闻言微怔,沉吟许久后才继续道:“沉疴难去。”

“大雪白茫茫一盖,什么都好了。”

此时此刻,莫愁湖的冰面上,已经看不到冰了。

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随着雪越下越大,都没了踪影。

“你这句话,究竟指什么?”

高逊志抬起头望向姜星火,眼眸中闪烁着浓郁的疑惑和探寻。

姜星火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轻声道:“具体怎样还是要看天下局势如何演化。”

高逊志点头,但心底依旧存有几分怀疑,因为他觉得这似乎并非姜星火本意。

“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今天确实有事情要问你,乃是建文余孽的事。”

姜星火摆手,将刚才提及的话题再次抛到脑后。

高逊志见他态度坚决,也不便多说,转而道:“与我无关。”

“真的与你没关系?”

姜星火打断他的话,他盯着高逊志,说道:“暴昭死了,他的余党销声匿迹了大半年,可现在,他们又开始活动了,他们想干什么?永乐元年都要过去了,建文帝就算活着,难道还能把天翻了吗?”

“我真不知道。”

高逊志的态度很坚决。

“年终岁尾,事情很多,这段时间你还是跟他们一起在屋子里著书立说吧。”

姜星火话锋转的太快,一时间差点把高逊志闪到了腰。

合着没有施恩于我,就给我整点不存在的把柄,总之都是要我给你干活是吧?

可你说高逊志刚才面对姜星火的逼问,心里没鬼,那也不对,因为茅大芳这个忠诚于建文帝的死硬分子确实没死,之前也确实找到过他。

正因如此,高逊志才把孙女送到了扬州。

而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敏感,高逊志不敢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可他也不知道茅大芳的行踪是否被锦衣卫等情报机构所发觉,若是真把供出来,胡乱攀咬些根本没做过的“罪名”,他又该如何是好?毕竟茅大芳来见他这件事,他可从来没交代过,到时候就是百口莫辩。

几乎所有的复辟活动都是这样,像这些建文旧臣一样,一开始还会有人念着旧主的好,会有人往来奔走,试图反抗,可一旦这些文臣发现在新朝过的也不错,渐渐地,随着新皇的皇位坐稳,这种反抗活动,就会消失了。

到了最后,甚至内部之间,都会互相仇视,因为那些试图反抗的人,就成为了试图过安稳日子的人的敌人。

都是吃皇粮的日子人,能过得下去造什么反?吃饱了撑的?

“要我做什么?”

高逊志松口了,心中念头闪过,闲着也是闲着……

姜星火也不跟他客气,干脆交代道:“经史分流,经是经,史是史,我听说你对国史颇有研究,不妨也出一本书,务求简洁明了,梳理一番国史。”

高逊志也不意外,注六经,尊《王制》,目的都是为了在思想界起到方便变法的作用,而一直以来,思想界都是有以六经为史的观点,这显然是跟姜星火的主张相冲突的。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六经都是静态的、记录过去的史书,那么怎么跟托古改制相契合,继而自圆其说呢?

“过去程朱理学以读史的方式来解经,我觉得大为不妥,六经既然是孔子托古改制,以《王制》改周礼的思想表现,那自然是不能归于史书,以读诗书的办法来看六经的。

高逊志的领会能力很强,大约总结了一下,说道:“便是说,凡史事成迹,刍狗糟粕,诸子攻之不遗余力,如今要以六经为新,就得简明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