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换钞(第6/6页)

“还在想朝中的事情呢?”

“怎么能不想呢?”

姜星火看了看身畔的李景隆,不知何时对方的鬓角也有了几丝白发。

“上上下下,矛盾渐深,越来越别扭了。”

国内的主干商道网络已经建成,从南直隶到北直隶由一条主干道贯穿,而在旁边还有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分支商道,水泥路面不仅带来了便捷的交通,更带来了贸易额的巨量提升和货物的高效率运输。

而在海外贸易方面,大明的商船已经遍布从奥斯曼到欧洲到日本的大半个世界,每年给大明带来的关税收益已经超过了十年前的财政总收入。

大明控制了航线上的所有关键水道,建立了以海外基地和要塞为核心的舰队驻泊地,并且这次还开始向南美洲探索,试图完成全球航行。

蛋糕越做越大,可矛盾也越来越多。

商人、市民、工厂主……这些新的社会阶层开始谋求与其财富匹配的话语权,世风开放,也让朝廷越来越不好治理百姓。

程朱理学的衰落,意味着主张自由的心学,以及经世致用的实学的兴起,思想界再次恢复了三足鼎立的状态,而各种离经叛道的思想,也开始出现。

对于皇权来说,这些新事物的出现,已经开始对皇权的根基造成了可以看到的损害,因此,打算给变法开倒车的保守派反而在很多事件中屡屡得势,变法派内部的齐王一系,亦是借着这些事情给姜星火不断地施压。

可又能如何呢?

此时姜星火面临的处境,与他前世的朱高炽是一样的。

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朱高煦愤怒至极的时候,能在东宫脱口而出“再来一次玄武门”,可姜星火很清楚,这不可能。

朱棣不是李渊。

或者说,朱棣不是他的敌人。

姜星火对朱棣的感情很复杂,是朱棣改变了他这一世的轨迹,没有朱棣的支持,就绝对不会有今天大明的这些改变,两人固然互相利用,固然矛盾不断,可十几年走下来,再怎么说,也不是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而姜星火很清楚,这位永乐大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同样无奈。

如今“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功业已经在望,变法固然不可逆,可变法对于皇权的隐患,也同样逐渐显露出来。

徐皇后去世多年,朱棣的精神状态未见好转,反而比姜星火还差,这段时间更是暴躁。

除了打压,又能如何呢?

这种局面,或许只能持续到朱棣自然死亡,才能解脱。

下毒这种事情,足利义持有条件做,不代表朱高煦有条件做,毕竟大明的宫闱环境可不是明仙宗那个时代,现在在永乐朝,朱棣的饮食起居那都是严格把关绝对安全的。

况且,别看朱高煦嘴上喊得厉害,可真要让他对感情最深的亲爹下手,朱高煦肯定下不去手,所以朱高煦才念念不忘玄武门……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可是把李渊作为太上皇好好地贡了起来,李渊骂他他问心有愧也不敢还嘴。

不过再怎么说,现在的局势虽然恶劣,但也没到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进行兵变的份上。

或许对于朱高煦这个当局者来说,父皇实在是太过严厉,让他感觉自己的太子之位马上就要被撸掉了一样,可实际上,从姜星火的角度出发,朱棣固然暴戾,但按照他前世的历史经验,只需要一个“忍”字诀就好了。

只要不兵变,朱棣,是不会废太子的。

“婶娘病故,我去意已决……是时候回敬亭山好好休息了。”

姜星火告诉了李景隆他的打算,婶娘待他甚好,如母亲一般,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数,姜星火完全有理由回去守孝,至于守多久,全看他打算避开现在永乐朝越卷越深的政治旋涡多久。

至于夺情,是不可能夺情的。

现在的大明经过了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制度,考成法、士绅一体纳粮、会计法、社会保障、改良教育……所有的变法改革都已经踏上了正轨,即使没有姜星火的干预,只要顺着原有轨道继续发展下去,也不会走歪路了。

“这些年有遗憾吗?”李景隆忽然问道。

姜星火忽然有些困了,看着昏黄的月色,想想这些年,真的做了好多事情,也没有特别对不起谁,不算真的遗憾。

只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姜星火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倩影。

当年的事情,他在徐皇后病逝之后才知道,那时候本来要同游江南,却是徐辉祖拉着徐妙锦跪在中山王徐达的牌位前说了一席话,改变了徐妙锦的主意,而不是朱棣给了什么压力。

可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人生总有遗憾,但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见姜星火没回话,鼾声渐起,李景隆揉了揉眉心,起身给他披上那副旧薄衾,箕坐于榻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姜星火。

李景隆很清楚,姜星火的性格和他不一样,他能今朝有酒今朝醉,姜星火不能,喝了这么多酒,姜星火也无法排解愁绪。

痛苦,是姜星火的底色。

李景隆以手击节,无声地在心中哼唱着当年秦淮河上初相识时,姜星火卖他的那首词。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