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13/13页)

营州一役,娘子军尽皆殉城,营州再无多少人见过崔琳长得什么模样。这柳承锋与阿萤年纪相仿,崔倚便问柳承锋,愿不愿意作他的儿子,柳承锋本是孤儿,又被崔琳救得性命,当下便答应了。从此柳承锋变成了崔倚的儿子崔琳,而她,就成了公子身边的婢女何氏。崔倚对这个儿子视若亲子,从来也是倾囊相授。后来崔倚对揭硕大胜,揭硕人对崔家定胜军恨之入骨,竟然派人暗中投毒,毒杀的对象,当然就是崔倚唯一的儿子崔琳。柳承锋中毒之后,崔倚千方百计延请良医,但无法根治,从此后他的身体便病弱不堪,而此事也是她十分负疚之事。

“揭硕人自然是想毒杀我的……”她幽幽地道,“但是他却替了我。从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他不仅仅是我的兄长,而是……而是我的替身……”她心中仍旧一阵阵难过:“外人以为父亲手握重兵,节度州郡,他的儿子,当然是富贵荣华,可是其实,公子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便是这次,这次他也是因为我,枉送了性命……”

他本来每每听她提到公子,心中便要不喜,但此时此刻,却是异常的沉默,过了片刻,方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他说道:“咱们给柳公子立一个衣冠冢吧,也好拜祭。”

她点了点头,说道:“他做了我十几年的影子,也做了父亲十几年的儿子,如今是该立一个衣冠冢,写上他真正的名字,也令他泉下有知。”

当下商议已定。

军中金柝声响,已经近卯时,便要聚将点卯了。崔琳方欲起身,忽然闻得传报,原来是裴源率了大队人马,前来营地之外,接应李嶷。

原来李嶷虽然叮嘱了老鲍诸人,但裴源闻讯之后,当然是百般放心不下,当下便点齐了人马,沿着李嶷所做的暗记,一路寻过来,待到了定胜军营地不远,裴源也不卑不亢,遣了人先来通报。

崔倚听闻如此,便令人来唤崔琳,当下崔琳便带着李嶷一起,去帐中拜过崔倚。崔倚见了李嶷就没好气,只冷哼一声,说道:“秦王这是打算令裴家小儿攻营吗?”

李嶷匆匆一礼,说道:“节度使乃是友军,李十七曾言,绝不愿与节度使为战,此肺腑之言矣。”

崔倚又哼一声,说道:“既不愿为战,如此,请秦王速归。”

李嶷便施了一礼,告别而去,倒是崔琳还将他送到辕门外。他心中还有千言万语,但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说了声“保重”,旋即上马,驰出辕门去,等驰至裴源所率部众之中,回头看时,只见她还立在辕门前,还是含笑看着自己,似是目送之意。

他心中情怀激荡,忽然掉转马头,直朝她驰来,她怔了一怔,以为他还有什么话忘了说,因此反倒笑着迎上了两步。他驰到她面前数丈,立时勒住了马,小黑抿耳收蹄,顾盼左右,极是神骏,他大声道:“阿萤!等收复西长京,我就娶你!”

她不由一怔,他以为她没听见,又纵马驰近了两步,大声道:“阿萤,我要娶你!等剿灭孙靖,天下太平,我就来娶你!”

定胜军军营中闻得他这连声高呼,早就如同炸了营一般,诸将士纷纷从帐中涌出来,见他纵马高呼此等话语,一时被他气势所夺,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裴源,瞠目结舌,悲愤万分,心道自己果然是前世不修,今生才要侍奉这般恣意妄为的少主,竟然在三军面前说出这般话来,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且不说裴源心中百般纠结,他身后的镇西军听得分明,主帅竟然在求婚,求的还是定胜军中的人,遇上这种张扬得意之事,哪里还有不起哄的。尤其老鲍等人,早就大声鼓噪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拍巴掌,还有人打唿哨,黄有义等人早就取下得胜鼓,喜气洋洋地敲起了点子,恨不得当场就要迎亲办起婚事。

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心想这个人得意了一晚上,当真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在三军之前,如此呼喊。正在此时,突然破空一箭,直射在李嶷马蹄前,饶是小黑镇定,也不由得长嘶一声,退了半步。

崔倚面沉如水,手执长弓,立在营帐之前,其时朝日初升,太阳的金光照在他的铠甲之上,当真威风凛凛,如同战神一般。他随手将弓交给亲信的卫士,却沉声道:“秦王,你该走了!”

李嶷被他射了这么一箭,知道不能再胡闹,若是真惹恼了这位节度使,只怕下一箭不是射马脚,而是真要朝自己脑袋射过来了,但他早已经道出心中所想,不觉有憾,于是满怀甜蜜,看了她一眼,掉转马头,直朝镇西军阵中奔去。

镇西军诸将士眼见主帅做了这般风头无两、骄矜恣意之事,而定胜军上下却无可奈何,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时三军齐齐顿足扣刃,以戈击盾,按着得胜乐的点子,得意扬扬,从定胜军营前依队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