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11/13页)
船上的镇西军诸人不由得不安起来,李嶷却浑不在意,笑道:“节度使既然相邀,李十七不敢辜负盛情。”
崔倚称他为秦王殿下,语气中却多是嘲弄,但他自称李十七,却不卑不亢,自有一种恣意洒脱之态。崔倚见他如此,心中思忖,此人善战,雀鼠谷之后更是好大的名头,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当下李嶷既然答应,便打了一声唿哨,小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声长嘶,竟然还带着何校尉,哦不,是崔琳那匹唤作小白的白马,两匹马很快就泅水而来,站到浅滩上。小白看到崔琳,自然是欢喜不胜,甩着尾巴就凑上来。崔琳自从伤后,还未见过小白,此时见它膘肥体壮,毛皮油光,一看就是被精心饲养的,心中也欢喜不尽,立时就牵住了缰绳,把马鞍换到小白背上。小黑却大剌剌的,就在河滩上甩干自己因为泅水浸湿的鬃毛,然后又甩了甩尾巴,骄傲地长嘶一声,似乎在说,你看我把小白照顾得好好的。
李嶷并不急着上马,而是回身嘱咐了老鲍等人一番,这才翻身上马,随着崔倚父女,被那三百铁骑簇拥挟裹,一起回到定胜军营地中去。
崔倚此来,行动极为迅猛小心,所率也不过数千人,扎营之处,便在洛水上游数十里的山中。李嶷看到这营地选择的地势,便不由心中暗自赞叹,既养得出崔公子那样的“儿子”,又养得出阿萤这般的女儿,还调理出定胜军那般铁骑,这崔倚果然不愧是国朝三杰之一。
崔倚所居,不过一顶看似与军中诸人无异的牛皮帐篷罢了。一进帐中,崔倚便道:“阿萤,你先去换了衣裳,我与秦王有话说。”
崔琳身上穿的还是乔装的镇西军服色,更兼适才在河水中浸了许久,早已经湿透,虽是夏日,但时已近四更,风吹来颇有寒意,她便叉手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
宋殊办事素来仔细,更兼此番早就有准备,给她和桃子各自预备了帐篷,当下她换了定胜军中校尉的常服,又擦干了头发,安慰了桃子几句,这才往崔倚帐中去,只见帐中点着松脂油灯,照见崔倚独自坐在案后,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父女久别重逢,更是差点生死相隔,她心潮起伏,见四下无人,这才唤了一声:“阿爹。”
崔倚伸手握住她的手,十分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她脸上的神色,又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口,这才说道:“瘦了。”
她默然一笑,过了片刻才说道:“能回来见着阿爹,这才最要紧,别的都不要紧。”
崔倚紧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叹了口气,说道:“锋儿的事,你不要自责……”
一语未了,父女二人尽皆沉默。她心中难过,说道:“未能救得公子,我……我真的很难过。”
崔倚双目含悲,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十几年前,我问他愿不愿意做我儿子的时候,他说愿意,我说,若是要做我的儿子,只怕要时时枉送了性命,彼时他年岁尚小,只怕还不知道其中凶险。他说反正他父母早亡,孤苦一人,你又曾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是愿意做我儿子的。”
她心中怅然,想到如兄长般、如手足般的那一人,到底是十分难过。父女二人静静出神了片刻,灯芯结了个灯花,爆得轻微“啪”一声,崔倚方道:“秦王是如何猜得你身份的?”
她想了一想,说道:“女儿也不知道,不过想是宋叔叔几番催问我下落,他那个人素来精细,公子中伏之后,他便将我扣在太清宫,说不定早就起疑。”
崔倚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喜怒不辨,说道:“你怎么不问问,秦王去哪里了?”
此刻她不知为何,竟然有三分脸热起来,嗔道:“我问他做甚,难道节度使还会把他杀了不成?”
崔倚道:“我若是已经把他杀了呢?”
她道:“那也没什么,若是真杀了他,女儿马上去给阿爹煮碗汤饼,咱们吃过热食,立时便拔营去攻洛阳,活捉了天子,阿爹做皇帝好了。”
崔倚听她这么说,禁不住微微一笑,说道:“城里还有裴献,若是阿爹打不过呢?”
“裴献虽然扎手,但阿爹还没有跟他对阵,怎么能长别人意气,灭自己威风,打不打得过,要先打了再说。再说了,若是真打不过,阿爹难道不能把秦王绑到阵前?裴献看待秦王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宝贵,或许一见阿爹绑了秦王来,就乖乖束手就擒,也不一定。”
“秦王不是已经被我杀了,”他不由瞪了女儿一眼,“还能从哪里变出一个秦王来?”
“阿爹是不会杀秦王的。”她这才眉眼弯弯地一笑,“阿爹没那么莽撞,要怎么处置他,阿爹定要问过我的。”
崔倚忽然又问道:“刚才在洛水河滩上,我看到秦王的冠上插着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支簪子,是他抢去的吗?”
她大大方方地作答:“不是,那是女儿送他的。”
崔倚不由皱了皱眉:“你怎么把你母亲留给你的簪子,都送给他了?”
她还是落落大方地答:“因为我心悦他,所以就把簪子送给他了。”
崔倚不料她这么坦率地说出来,怔了一怔,过了半晌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臭小子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你青眼有加。”
“我也不知道,”她说到李嶷,眼中却有异样的神采,明眸流转,盈盈动人,“阿爹说当年看到阿娘的第一眼,便知道这是自己定要相伴终身之人,我也是这样,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是他了,不会是别人,我就是喜欢他。”
崔倚又怔了怔,说道:“他如何能与你娘相提并论……”过了片刻,又悻悻地道:“臭小子,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将你扣在太清宫里,教我说,就该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再把他碎尸万段,方才能解此心头之恨。”
她笑盈盈上前牵住崔倚的手,说道:“阿爹别生气了,女儿这不是毫发未损地回来了吗?还是他亲自送回来的。女儿这就给阿爹煮汤饼去,阿爹吃过汤饼,就气消了,好不好?”
崔倚却仿佛不死心,又问道:“真的不杀?”
她点了点头:“不杀。”
崔倚还未说话,忽然他身后的箱笼里“咕咚”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相击,崔琳不由得看了崔倚一眼。崔倚不情不愿,起身打开箱盖,原来李嶷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似的,正被塞在那箱笼里,饶是那箱笼十分阔大,但他身高腿长,蜷缩在箱子里,自然是满满当当,看着十分憋屈难受。崔倚取出他口中的麻核,却是朝他冷笑:“阿萤说不杀你,今日就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