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9/13页)

她心下恼怒,但身子一轻,原来这渔网正是如同河上人家打鱼,撒开网后,便紧紧又向船上收拢去,不过片刻,就将她连人带网捞上了船,幸而黄有义认得是她,十分客气,连忙亲自来扶,说道:“桃子姑娘,有没有受伤?”她心下十分气闷,甩开黄有义的手,只祈愿何校尉可以脱身。正在此时,忽听得岸上众人齐齐呐喊,原来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正照见李嶷从水中一跃而起,其后明晃晃的长剑紧紧相随,几乎要刺中他的胸口,漫天金雨,执剑的阿萤从水中旋身而起,足下在船尾一点,仗剑而立,当真如凌波仙子一般,两人瞬间在船尾斗了七八招,岸上的宋殊与镇西军空自着急,却不能相救。

李嶷将她从水中逼了出来,心下大定,虽然左右躲闪,十分狼狈的样子,却有工夫同她说话:“阿萤,要不咱们就别打了吧,今日你定然渡不了河。”

她冷笑道:“那也未必!”当下一剑便向他脚下刺去,逼得他立足不稳,只得重新跃入水中,便在此刻,天上又绽开一朵极大的焰火,远处却隐隐如同闷雷一般,又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逼近。

李嶷重新从水中钻出,攀上船尾,借着忽明忽暗的焰火,终于看清楚了对面河岸上,朦胧星辉下,到底是什么在逼近——是定胜军的重骑,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骑兵,连同马身,全部披甲,其声隆隆如雷,不知道有多少骑兵正驰近洛水,看着似乎只有百骑,但偏偏有山摇地动之势,再驰得近些,仿佛连河水都震荡起来。

趁着他分神的一瞬,阿萤早就又挺剑朝他刺来,这次他不敢怠慢,三招两式便夺过她的长剑,回手将她扣在身前,剑一横便挟制住了她,说道:“阿萤,咱们回去吧。”

她虽然被他擒住,却并不羞恼,只冷冷地道:“殿下的烟花放完了吗?若是未施放完毕,可再放一些,也让殿下可以看看清楚,我们定胜军的重骑。”

他听她语气清冽,声音远远传出河面,不知为何,心下竟然影影绰绰,觉得有几分不妙似的。船上的黄有义等人哪里肯在嘴头上吃亏,当下张有仁便大声道:“阿嫂,你这话就说差了,你不是早就跟咱们十七郎私订终身了,咱们镇西军跟定胜军,不都是一家人!”钱有道更是笑嘻嘻地道:“哎,何校尉,平时我三哥说话,我都要驳一驳的,唯有今天他这话说得对,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就快些跟十七郎回去吧。”

那何校尉虽被李嶷挟制,但此刻也只是冷冷一笑,并不作声,桃子虽然被网住拉上了船,此刻坐在船头,却也是毫不示弱,啐道:“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了。”

便在此刻,忽得河对岸那队重骑之中,有人举弓朝天上射出一枚鸣镝,这鸣镝带着长长的尾音,扶摇直上云霄,又炸出极亮的一道白光,在暗夜中甚是显眼,张有仁不禁拍手笑道:“哎,咱们放了这么多焰火,你们定胜军也要放焰火了?”

桃子冷笑不言,忽得只闻洛阳城中,也有鸣镝扶摇而起,曳出长长一道白光,李嶷不由得脸色一变。此时河对岸那队重骑之中,有人越众而出,弯弓搭箭,对准了李嶷,虽然相距甚远,但不知为何,李嶷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寒意。被他挟制的阿萤却微微一笑,漫声道:“秦王殿下,今日不如放了我过河,两厢便宜。”

他道:“不能。”

她不禁微微一叹,说道:“今日你若是放了我,我定然有法子破西长京,取孙靖首级与你,如何?”

他不禁微微一笑,说道:“阿萤,别说什么西长京、孙靖的首级,拿什么来换,我今日也定然不会放了你的。”

她不由得一怔,过了片刻,方才道:“不想在殿下心里,阿萤这么区区一个小女子,竟然贵重过孙贼。”

他笑着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是崔倚的独女,当然贵重过孙贼。”

船上众人相隔甚远,他说此话声音又轻,自然皆没听见,唯有她禁不住一怔。他扬起下巴,遥遥指了指河滩,说道:“宋殊,崔倚帐前第一心腹,为了你,在东都洛阳徘徊良久,今日还亲率五百骑,在河滩上与我们镇西军死战,只想保你过河。”他又遥遥指了指河对岸:“用箭瞄准我脑袋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卢龙节度使,朔北都护,崔倚大将军吧。”他苦笑一声,不知是喜是忧:“何必惊动崔大将军,亲至此处,这也忒看得起我了。”

她见他一一猜中,心道此人实在是太聪明了。父亲多年苦心布局,自打自己出生,便对外宣称是生了个男孩,后来又机缘巧合,收留公子为养子,由公子顶着自己崔琳的名字养大,世人皆被蒙蔽,连定胜军中上下亦不疑有他,可惜被他一朝看破。幸好他还知道遮掩一二,只是悄悄对自己道破身份,却不曾宣之以众。

阿爹率重骑近在咫尺,却隔着洛水,便是定胜军引以为傲的重骑亦是无用,此人素来狡黠,今日之事,强自反驳无用,唯有与他商谈,方可斡旋一二。当下便从容地点了点头,说道:“秦王殿下陷杀瘐燎,雀鼠谷破段兖十万大军,名动天下,倒也不必过谦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并不否认他对自己身份的猜测。

他苦笑一声,说道:“虽然隔得远,但崔大将军这箭镞对着我,我额头上都有冷汗了。”

她既然身份被揭破,反倒从容起来,淡淡地道:“谁叫你挟制我,这般大大得罪于他呢?”

他说道:“大将军这一箭,必然有穿云破月之功,今日算是我输啦,要不咱们好好商榷一番。”

她笑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认输了?”

他又苦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令尊棋高一着,竟然设了这么一个大局,舍得以你为饵,将我和镇西军都诱到此处。洛阳城中此时空虚,又因为七夕的缘故,九门大开,只要潜入数千人,就可以控制东都,甚至,控制禁中,挟制天子。”

她笑眯眯地道:“蒙殿下垂爱,竟然认为我区区小女,贵重过孙贼。但在殿下心里,想必还是明白,此时若是不放我渡河,只怕就真的要输啦。”

他想了一想,忽道:“不对,这声东击西,以自身为饵的计策,不是崔大将军想出来的,而是你的主意,是也不是?”

她点了点头,仍旧从容模样:“是啊,节度使再三不肯,但我一意孤行。唯有此法,方可令殿下放我过河,这是我早就想明白的,不过……”她明眸如水,却瞟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猜到,这是我的主意。”

他又苦笑了一声,说道:“阿萤,无论如何艰险,我定然万万不愿用你做饵,想必崔大将军,亦是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