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第7/13页)

李嶷不由微微一笑,因为东都旧俗,七夕是要制同心脍的,今日宫中赐宴上亦有,他吃着觉得滋味颇佳,便私下命小黄门替自己装了一屉,带出宫来,但是一想到这脍肉名叫同心脍,却也不便与谢长耳说了,只问道:“她们在何处?”

谢长耳果然沮丧道:“今晚说是要什么乞巧,桃子与何校尉在临水的阁子里,不许我去打扰,说怕我惊了喜蛛呢。”

李嶷便不再多说什么,拎着食盒,转身朝后山池畔水榭而去。这水榭本就是竹子搭成的,更有一道九曲竹桥相连,水榭一侧,却有一方凌水的石台,那石台之上最宜玩月,设了有桌椅之物,果然他远远隔水便望见石台之上点着疏疏两三盏灯笼,照见燃着艾草,并插放着茉莉等驱蚊之物,又见那桌上铺着锦布,上面放着几盘瓜果。桌边两把竹椅,阿萤与桃子正拿着扇子,坐在桌边,似有一搭没一搭在说着闲话。一阵风来,吹得池水微涟,池中荷花已经渐渐开得败了,高高低低长满了碧绿的莲蓬,结了许多莲子。待他走得近了,绕过花障,隔水忽听见似是桃子的声音道:“你还在生他的气啊……”

他脚步不由一顿,便在花障架子后站定了,却听见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他其实说得对,我只是生气我自己罢了……”她的声音仍透着几分恹恹,似是无精打采,但隔着夏夜的凉风,还有隐隐约约的蛙声,听得不甚真切,他心里却是一甜。桃子不知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她似乎高兴了一些,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桃子一记,桃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定了定神,踏上竹桥之后,却有意加重了脚步,借着天上星河朦胧的光亮,桃子一回头就瞧见了,说道:“是殿下来了。”旋即起身相迎,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阿萤却恍若未闻,只是摇着手中的白纨扇,看着池中错落的一顷碧荷。

桃子将食盒放在桌上,看了看阿萤,又看了看李嶷,忽道:“我去再拿些艾草来,这里蚊子太多了。”说完转身便走了,李嶷心中感激,心想日后一定多放谢长耳几日休沐。

桃子脚步极快,三下两下走过竹桥,转过花障,想了想又藏身花障后,隔着蔷薇的枝叶,向石台那处张望,只见李嶷已经在竹椅上坐下,却是笑吟吟打开食盒。她兀自张望,不防身后突然来了一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不假思索,就要抽刀扎过去,方将刀子拔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正是谢长耳,他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她捂住了嘴,扯着袖子,一直将他扯走了。

02

话说那石台之上,李嶷打开了食盒,若无其事将同心脍取出来,又拿了竹箸,递给阿萤,说道:“今日的脍肉好吃,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就拿了些来,给你尝尝。”

她拿着扇子,似有若无地轻轻摇着,半遮着脸,倒有几分闺阁小儿女之态,到底没接那竹箸。他却也不急不恼,就捏着箸尝了一块脍肉,说道:“这个配酒才好。”又从食盒里头,取出小小一壶五云浆,笑道:“我给你倒一盏?”忽又想起,说道:“你伤势未愈,还是别吃酒了。”

她终于摇了摇头,说道:“一身酒气,吃得醉醺醺,反到这里来耍什么酒疯。”

他确实在宫宴时饮了几杯,此刻便举起自己的袍袖来,认真闻了闻,笑道:“是吃了些酒,但我自己闻不见什么酒气,说是醉醺醺,委实也算不上。”

他见她摇着扇子不肯搭理自己,便没话找话,伸手去摸桌上放着的一只匣子,说道:“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却只觉得手背一凉,原来是她用扇柄按住了他的手,冷冷地道:“这里面是要暗杀你的毒药。”

他便扑哧一笑,说道:“那还用得着那么麻烦。”手指略一用力,匣盖微启,他便看清楚,匣中并无他物,乃是一只极大的喜蛛,结得密密麻麻的蛛网。

此乃京中旧俗,七夕这晚,小娘子们定要捉喜蛛放在匣中结网,若是结得网密,便是巧多。他便笑道:“你瞧,我就说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人,必然是巧多的。”

她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李嶷自斟自饮了片刻,水中忽然不知是风动,还是鱼跃,风荷摇动,清露微响,她用扇子支着下巴,一时竟看得呆了,忽听他低声叫了一声:“阿萤。”

她听他这么唤自己,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他扯住了袖子,又唤了她一声:“阿萤。”

她伤后衣服污损不堪,暂居太清宫后,衣饰诸物皆是他派人送来的。这衣裳不知是不是从前行宫中预备的衣料,宫中奢靡,广袖襦裙,夜间风凉,她外面又披着一层轻罗,被他扯住了,一时不得脱身。她心中恼恨,抬手便是一枚银针朝他射去,他一偏头躲过了,却就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说道:“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别跟我动手了。”

她心中气恼,却知道自己穿着这么一身衣裳,不便与他真动手打斗,但袖子既然被他扯住,走又走不脱,挣扎起来又不像样子,一时自欺欺人地扭过头去,赌气不再看他。

过得片刻,却见他终于叹了一声,撒开了手,却回身在石台之侧的桂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含在口中,低低地吹奏起来。

那桂树的叶子,便如一片薄薄的簧片,竟然能被他吹出高低不同好几个音来。听得片刻,她才听出旋律乃是那首牢兰河水十八湾。

星河无声,四野寂寂,风荷水畔,他吹了片刻,终于扔掉了那片叶子,说道:“阿萤,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见她不语,他胆子不由大了些,心思也活络了些,说道:“我折莲子给你吃好不好?”不待她答话,他便走到池畔,折了好几支莲蓬回来,然后细细剥开,将那碧绿的莲子外壳剥掉,露出白嫩的莲肉,一颗一颗放在盘中。见她不吃,他便将两枚莲子壳套在手指上,在莲子壳上随手一掐,掐出眉眼来,顿时仿佛一个小人脑袋一般,晃动手指,那小人便一下一下点着头,他便学着俳优,在那里自说自演,假装一个莲子小人道:“今日是七夕,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呢。阿萤,你不要再生气了。”然后换了另一种声音,又换了一个莲子小人,一点一点头,似乎在说话:“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十七郎,我早就不生气了。”

她听了这句话,便伸手去抢他手指上的莲子壳,说道:“不要假装我说话!”他本就身形颀长,将手一抬,胳膊高高举起,她压根就够不着他的手腕,更遑论手指。她连抢了两次,他身手灵活,一下子避开。她拽着他的衣袖将他的手腕往下拉,人不免倾身扑过去,他借势搂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中,低笑了一声,却是将莲子壳从指端退了下来,套在她的手指上。她十指纤纤,顶着那莲子壳更像是小人儿戴着帽子,她急着要将莲子壳从指头上退下来,却被他抓住了手,一低头,正好吻在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