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至(第9/9页)
她心中不胜欢喜,上前叫了一声“公子”。柳承锋一转脸看到她,也不由惊喜万分。
柳承锋自述能活着回来,真的是九死一生。
原来他堕河之后,被水流冲出去很远,他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幸好阿恕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等到了浅滩之处,拼死将他拖上河岸,又砍树枝做了副担架,谁知拉着他没走几步,阿恕失足,两人一起从山崖滚落,也不知在山谷里昏迷了多久,才被上山砍柴的樵夫救了。
那处山谷僻静无人,那樵夫久居山中,采得不少草药,更有祖传的治伤灵药,见柳承锋伤重,就用草药和熊胆熬了药,给柳承锋灌下去。也是他命大,原本奄奄一息,谁知吃了大半个月的药,伤势竟然有了几分起色,只是阿恕的腿也摔断了,两人在山谷中住了两月有余,慢慢将养,好容易柳承锋可以下床走路,阿恕的腿也好了许多,这才从山中出来,想要寻找定胜军。他们二人一伤一残,身无分文,衣衫褴褛,一路吃尽了苦头,直又走了数月,这才寻到定胜军营中,被送归洛阳。
说起这几个月来种种,他神色恍惚,似有如梦之感。阿萤也安慰道:“公子回来就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崔倚对这个儿子素来疼惜,便说道:“如今已经是天下太平,你且在府中多将养些时日。”
柳承锋轻轻应了一声“是”。
他此番归来,仍旧如从前一般,就在崔倚所居之东的院子里住下。自他伤重落水,崔倚心痛悲伤之余,并未遣散从前伺候他的奴仆,甚至将他当初留在洛阳城中的一应书籍、诸多物品,都一一封存,原打算带回范阳家中去留作念想,不想他竟然能奇迹般归来。
柳承锋回到自己所居的房舍,只见屋中打扫得十分洁净,诸物齐全,连自己爱看的书册,亦在原处,心中感慨万分,不由伸手抚摸了一下书案之上的一只水盂,这水盂原是从前他学写字的时候,崔倚给他置办的,是一只青瓷小盂,阿萤幼时淘气,在书房与他两人拿了竹剑打闹,不慎打翻了他这只水盂,因此水盂边沿上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为此他和阿萤都被夫子狠狠地打了三记掌心。崔倚见水盂上缺了这么一点豁口,曾欲给他换一只铜水盂,却被夫子阻止了。
小时候夫子是十分严厉的,自己虽是武将的儿子,但崔倚总说人生来不能不读书,因此延请名师,阿萤与他两个人,学武倒也罢了,学文上头,却也是狠狠下过一番功夫的,阿萤能写得一手极好的隶书,他自己的飞白书,皆是幼时练就的童子功。
他抚摸着青瓷水盂上那个小小的豁口,因为时日太久,这豁口早已经失了棱角,似也同水盂边缘一样圆滑厚润了,仿佛这不是一个后来打碎的豁口,而是一直都存在于此一般。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以前每每想到与阿萤幼时的那些过往的时候,他总是很愉悦,这一次也不例外,但过了片刻,胸中忽有一种酸楚悲伤之意,如潮水般幕天席地般汹涌而来,他慢慢地拿起那个水盂,仔细地看着那个豁口,没想到旁边竟还有一道细小的纹路,这纹路不是新的,从前他并没有仔细看过,这道纹路虽极细,但一直延伸到水盂的大半,原来当初打翻这个水盂的时候,除了那个豁口,也早就将它摔得裂了,只是这纹路太过细小,所以并没有漏水罢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
阿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屋子,见他立在书案前,便没敢惊动。过了片刻之后,他并没有转身,却低声道:“阿恕。”
阿恕连忙上前,应了一声“公子”,静静地听他吩咐。
只听他道:“这个水盂裂了,换一个新的吧。”
阿恕知道这是他平时用惯了的心爱之物,听到他如此说,不由得怔了怔,问道:“那这旧的呢?”
柳承锋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这也确实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说道:“旧的就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