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东幽(七)(第4/5页)
“你难道不觉得,此地的天色格外黑?”
温寒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抬起头,看见大片穿透枝木涌下来的日光。
温寒烟:“……”
与此同时,在无人得见的黑暗之中。
逃回巢穴的骨蛛翻滚在一起,你压着我我压着你,狰狞而痛苦地挣扎着。
但无论它们如何扭动逃窜都于事无补,猩红的刀光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在阵阵痛苦的尖啸声中,它们浑身的骨骼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像清脆的鸡蛋壳一般,被一节一节生生捏碎,炸成一团骨粉。
遮天蔽日的槐树叶缓缓缩回,露出一小片澄湛的苍穹。
槐花颤抖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落。
东幽武华君府。
昏暗的洞府之内,层层叠叠的纱幔自天花板悬垂而下,纱帘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字迹,角落中的鹤形灯散发着莹莹火光。
端坐于正中央蒲团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身锦衣薄如蝉翼,似坐莲般于身周散开,青丝如瀑垂落而下,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五官掩在发丝后辨不清。
竟有人私闯东幽禁地,还破了他的阵法。
他眼眸微眯。
腕间太清环碰撞,叮当作响。
……
温寒烟又向下沉了几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
她一阵无言:“千万别告诉我,你的下一句话是‘你怕黑’。”
眼下实在不是什么适合谈话的场合,她静默片刻,稍微抬起身露出下半张脸,放冷了声线,“还不快离开?”
说完这句话,她便立刻缩了回去。
许是水雾氤氲的缘故,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耳根眼尾的红意越发清晰。
裴烬视线不自觉落在上面。
温寒烟平日里素来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分明年岁没有多大,却一向冷着脸,看上去令人难以接近。
除却寂烬渊下那一场春意,他还从未见她流露出这种神情。
——一个真正属于这个年岁的神情。
裴烬干脆利落一跃而下。
单腿踩着冷泉旁的巨石,稍倾身,注视着温寒烟的眼睛,微微一笑。
“那既然看都看了,不如干脆共浴?”
他盯着她眉眼间闪动的情绪,故意伸出一根修如梅骨的手指,指尖搭在腰间系带上,作势要解,“公平一点,我也让你看个够。”
温寒烟心头一跳,本能地想向水下沉。
想了想,她动作一顿,不仅没有后退,反倒主动伸出一只手:“好啊。”
裴烬眸底浮出几分讶然:“嗯?”
下一瞬,他便被一把扯住前襟,拽入冷泉之中。
泉水清澈见底,水下白色衣摆飞扬而起,在水光掩映下仿若沉睡的莲花。
水中飘扬的衣袂之下,裴烬看见两条纤细笔直的长月退,在衣料勾勒下若隐若现。
他仿佛闻见水中都漾开梨花的味道,一只手自他前襟处收回,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一触即离。
裴烬重新回到水面,温寒烟已经披上外衫站在池边整理衣服。
听见水声,她回过头。
裴烬靠在冷泉边,墨发披散在肩头,在愈发浓重的色泽掩映下,更衬得肤色冷白如玉,肩宽颈长。
冷雾升腾缭绕宛若云海,他靠坐其中,狭长眼尾染上湿意,少了几分冷戾,更显风流。
温寒烟眸光微顿,从裴烬身上挪开。
“既然你喜欢这里。”
她将腰带系紧,以灵力蒸干长发,又恢复成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慢慢享受。”
说罢,温寒烟转身欲走。
裴烬不慌不忙,既然已经入了水,他便干脆坐在水中,慵懒支着额角看她紧绷的唇线:“闷闷不乐的,还在为司珏伤神?”
温寒烟脚步一停。
她摇头:“你看错了。”
裴烬不置可否。
一阵摇曳的水波之中,水声淅淅沥沥,辨不清的好闻味道逸散开来。
裴烬起身,单手按在池边,俯身欺近她,“那你凑近点让我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温寒烟眉间一皱,想也不想抬手拔剑。
但这一瞬间,她脑海中莫名闪过裴烬那一句“你对我拔剑相向时,何曾有过手下留情”。
温寒烟动作微滞,流云剑略微滞空半晌,并未出鞘。
长剑被剑鞘包裹着,不偏不倚横向裴烬颈间。
裴烬还是头一次被她连着剑鞘指着,冰凉的剑鞘若有若无触上他颈侧,这画面并不陌生,更谈不上任何美好的寓意,但他这一次眉眼却不自觉染上笑意。
他双指并拢夹紧剑身,往外稍微挪了挪,撩起眼睫。
“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特别?”
温寒烟手腕微动,将剑鞘用力抵上去:“老实点,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收回。”
“那就是了。”裴烬忍不住笑出声,像是一早便预料到温寒烟剑尖走势,举起双手慢悠悠倒退一步。
温寒烟冷冰冰地看着他。
她如今心绪烦乱,只想一个人待着。
裴烬这样突然而强势地入侵她的范围,令她感觉到不安。
这种不安不同于不安全感,更像是一种生怕某种平衡被打破的焦躁。
她时而觉得他在无声地入侵她的范围,时而又觉得他不过是随性而为之。
但无论怎么说,她的确有些迁怒了。
温寒烟反手收剑,像是身边没有这个人,转身抬步便走,不知是在向他强调,还是在对自己说,“我的事与你无关。”
裴烬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实不相瞒,就在你闯进来之前,我正在做一个极美的梦。”
温寒烟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向前走。
裴烬不生气,语气不疾不徐,“梦中我见到一名白衣女修,手中一招剑法翩若游龙,状若惊鸿,模样也长得极为眼熟。”
温寒烟瞥他一眼:“你莫非想说,我便是你梦中这名女修?”
裴烬悠然翘起唇角,“没想到夜有所梦日有所见,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你。”
温寒烟敷衍笑了下,懒得理会他这过分拙劣的谎言。
这冷泉所在之处幽深僻静,本应是极适合静心沉思之处,但此刻裴烬跟在她身边,不紧不慢随意调笑极具,竟当真将她心头萦绕不散的思绪打散了。
温寒烟抬起头。
裴烬立在她身侧,分明是从冷泉中直接走出来,浑身却分毫未湿。
一身法衣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水珠顺着衣摆滚落下来,却不留半分水痕。
他低头看着她,挑起单边眉梢:“那剑法,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