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4页)
她的内帐向来只有嘠珞和芳佃姑姑能进,孙九全到她身边有段日子了,规矩都懂,却还是闷不做声跟进了内帐。不管是魂不守舍无意间犯错,还是刻意为之。总之,都十分可疑。
孙九全的相貌气度都十分惹眼,粗鄙的太监袍服上身,都能被他衬出几分文气公子的尔雅。
而且,他的见地处事,也非俗常。
容淖记得,她第一次注意到孙九全时,孙九全思维敏捷,口齿清晰,正在为满身艳名的春贵人辩驳。
在他的眼里,春贵人似乎只是个无辜的普通女子。
如此情形,竟遥遥应和了容淖在春贵人帐中随手准备展开那幅画,春贵人却坚持让孙九全先出去,然后再打开画时的场景。
在各宫主子眼中,太监和宫女并无不同,只是个会喘气的物件罢了。许多宫妃沐浴,都是由太监伺候着的。
可是,春贵人明显把孙九全当成‘人’看待的,男女有别,所以她不欲让孙九全看见那副画上的内容。
流言蜚语,尊卑之别,差距犹如天堑。
他只视对方为无辜的普通女子,对方则待他为体貌正常的男子。
那些积攒在容淖脑中良久的困惑,忽然清晰起来,杂糅组合成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看似大胆,仔细追溯起来,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春贵人一脚踏入宫门,背后牵动张家闹出沸沸扬扬的‘君夺臣妻’动静开始。
容淖以为,她是由此拿捏皇帝待她的心意。
毕竟皇帝当日为她有多离经叛道,来日弃她之时便该有踌躇难舍。
难舍为君难得一回放纵,难舍自己也曾投入过的心意。
可眼下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春贵人闹这么热闹一出,也许只是想告诉那人,她也入宫了。
她是顶了伊尔根觉罗氏的名姓入宫的,而非麻溪姚若愚,她只能借这个法子,把她入宫的消息传遍偌大的后宫,让那人不论身在何处,不拘森严规矩,都能知道她的消息。
一旦捋出一条线,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便能迅速串联起来。
春贵人第一个‘交好’的人,不是后妃,而是八公主。
并非因为八公主喜好美人颜色,待她足够主动。
要知道八公主是养在宜妃名下的,以她当时那满身艳闻若把八公主名声带出了差池,宜妃免不得找她算账。
可她毫不顾忌,仍旧我行我素与八公主交好。
不为别的,大概是打听到孙九全在照水阁当差,而八公主正好住在照水阁。
以及温泉汤池那事,春贵人八成是想着炎夏正午天,汤池附近往来的人定然稀少,想寻机冒险与故人见上一面。
结果稀里糊涂撞见了容淖的秘密,仓皇逃离后又犹不甘心。索性打算以此为由接近交好容淖,图谋日后能顺理成章与孙九全碰面。
所以,她分明有把柄捏在手里,却不逼容淖去做任何坏事,只是谈了个不痛不痒的条件。说到底,其实是投鼠忌器。孙九全在容淖身边当差,若容淖犯了错,身边的奴才头一个遭殃。
还有那日她们在帐篷里密谈时,春贵人费时费力冲泡出了宋人惯用的茶汤。
当时,孙九全正侍立在旁。
她许是故意的。
按容淖猜测,那可能是他们入宫后第一次真正相见。
她想拖延时间。
如此种种细节,只要深究,总能看出端倪。
对比起孙九全,他的举止与心思,则隐晦许多。
容淖只能想到,当初在照水阁,他做出改良的纸鸢,真正想要献宝接近的人可能并不是自己,而是与春贵人交好的八公主。奈何八公主虽是小儿心性,却对彩扎那种死物不感兴趣。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自己。
还有便是,那日他反常跟进内帐。
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存在过的猫腻,容淖并未真切察觉。
不过,反正都是猜测而已,只要揪住了端倪,没有完全察觉到也不打紧。
最重要的是靠事实验证。
所以,容淖让孙九全去‘偷’画,并顺势问出了孙九全的祖籍。
孙九全祖籍在安庆府,春贵人则出自安庆府辖属的麻溪姚氏,是真正够得着,可能有牵扯的联系。
孙九全‘悄悄’潜入春贵人帐中一夜未归,成功‘偷’回了画,当时容淖便觉得猜测被印证大半。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想要十成十的把握。
赶巧,打瞌睡遇上枕头。
策棱疑心孙九全与闯入营地的神秘人有关,把人带去巡卫营一通招呼,孙九全带了一身皮肉伤回来。
容淖觉得这是个机会,特地配制了一瓶药效甚微的金创药赐给孙九全。
容淖确定,孙九全是不懂药的,但是春贵人懂。
春贵人不仅是精通香药调配,而是真正的药理。
那日她只是随手扣桦树皮玩,春贵人便下意识问她,可是在摘桦树茸。
桦树茸长在桦树上,是一味补身子的药材,北边的沙俄老毛子用得多些,本朝的百姓极少用到此物,泰半人都不识得,就算在屋旁树上瞧见了也不太在意,大抵只有医者会出于本能关注。
容淖给孙九全次品金创药,造成他伤口久治不愈的假象,意在引出春贵人动作,结果不出所料……
春贵人大概是冒着风险,暗地里亲自前去望过孙九全。不仅送了退热药材,还果断换掉了原本药效甚微的药粉。
——所有匪夷所思的大胆猜测,最后全靠一瓶不起眼的金创药印证了。
嘠珞听得目瞪口呆,一边诚心拜服于容淖的敏锐高明,一边瘪嘴讪讪道,“奴才今夜可能更睡不着了。这就跟听了下半场折子戏,总惦记着没听过的上半场似的。”
按容淖的猜测印证,春贵人与孙九全之间关系匪浅。不由让人好奇,他们从前在宫外时,究竟有何渊源,才能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
“少偷摸想些风月传奇,坏脑子的。”容淖重新打开书,随口赶人,“下去歇着去。”
嘠珞不情愿起身,走出两步又倒回来,扭扭捏捏道,“公主,你千方百计验证春贵人与孙九全的关系,真的只是为了借他们查种痘所的事吗?那他们会不会……”
“怎么?”容淖好笑道,“真把他们当戏台上的角儿上心了,怕我连累他们?”
“谁担心他们了!奴才是担心公主!”嘠珞愤愤跺脚,“春贵人能为孙九全做到这一步,那孙九全在春贵人心中分量肯定非比寻常。若按公主的计划,舍掉孙九全,奴才怕届时春贵人疯过头,不受控,反倒伤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