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7页)
帐内一时落针可闻,惊讶于这个放荡不羁八旗少年郎的胆气与决断。
世子神色恍然,望向卑微请求的弟弟,也连忙膝行至皇帝面前,唇瓣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不住磕头。
皇帝面无表情审视这对跪求着送走父亲的兄弟,似恼怒又似欣慰,沉默良久,喟然摆手道,“罢了。”
太医院判撤了针,又在简亲王头脑上捣鼓一阵,简亲王幽幽转醒,观其情形似乎比先前好上许多,至少有些意识,能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
众人皆知这是回光返照,识趣退下,帐内只留下皇帝太子以及王府血亲。
容淖等在外面,正犹豫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裙,她来得匆忙,穿着从里至外皆是绯色。
没等她走出门去,内室突然爆发出一阵悲怮痛哭,候在外面的男男女女顿时跪倒一片,真真假假地哭了起来。
简亲王薨逝得突然,听说京城园寝并未修缮完成,再加上如今正值北巡期间,丧仪一应事物不如京中齐全,难免纷乱。皇帝不想委屈自己这位好堂兄,虽已派出三阿哥领着礼部官员一同操持治丧,但还是计划着尽早回銮,在京城风风光光送简亲王最后一程。
可和谈事大,不能随意撒开手脚回京。
皇帝便派出太子替代简亲王主持与多罗特部和议,令其速战速决。
太子欣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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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得了露脸的差事,在皇帝面前表现得自信沉稳,回到自己帐中却是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满目阴鸷质问起身边的大太监曹云,“简亲王临终前孤特意带你前去照料,有你这么大一双眼睛瞪着,竟还是让他把东西藏匿了,如今更是半点线索也寻不到!”
曹云缩着脖子,讪讪回道,“简亲王知道那东西烧手,没准儿临终前已经处理了,免得牵祸家小。”
“哼!”太子冷嗤,“他若如此识时务,早在孤第一次出手警告他时,就该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养病。他此番既拖着病体跟来北地,故意咬死和谈条件,分明是想逼孤露出更大破绽,趁机抓住个大把柄,一举扳倒孤,偏生你们这些蠢材办事不经心,还真如了他的意。他拼着不要命收集到的证物,你觉得他会随意毁掉?继续给孤找,东西肯定还在这世上。他临终前接触过的人,一个个的筛。”
曹云想起这几日自己趁治丧混乱,已把与简亲王亲近之人的处所一寸寸搜寻过,确实没摸到半点痕迹,咬咬牙踌躇道,“其实是有一处疏漏,奴才一直不曾有机会探查。”
太子目色犀利,“何人?”
曹云没直接挑明,只道,“简亲王处理身后事时,除去对王府众人的安置,还曾亲自指挥世子把他一些珍藏装箱,分送给亲近的亲友子侄,留作念想。奴才为防里面藏有夹带,几乎都私下开箱查验过,唯独遗漏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匣子。”
太子当日在场,经由曹云一提醒,立刻想起一人,“六妹。”
太子记得那是一方小小的榴花芙蓉石印章,颜色粉嫩似二八少女羞怯的飞霞,装在一只二指宽的小匣子里,完全不像能夹带东西的样子。再说六公主是个女儿身,母家亦不涉朝堂,没有半点权势勾连,确实完全被他们忽略过去。
“如果东西真在那匣子里,一定藏得十分精妙。”太子沉声道,“简亲王当日去得急,并未与六公主说上话,想必没留下什么暗示。六公主一时半刻怕是想不到其中隐藏关窍,不过听闻她素来喜欢钻研那些奇技淫巧,发现内有乾坤是迟早的事。”
曹云知机,立刻小心翼翼答话,“奴才明白取回那只匣子宜早不宜晚,可是六公主因简亲王过身那日跟着守了小半天灵,回去便病倒了,最近足不出户养病。况且她身边惯常只用一个宫女,不许其他人进入内室,奴才实在没机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
太子长眉上挑,不以为意。
曹云揣度出他的心思,知晓这位尊贵人才不会把区区一个公主放在眼里。主子是个干大事的,他这当奴才的自然不露怯,“奴才立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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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容淖歪在贵妃榻上养病,顺手捧了本算学书看,因为鼻子堵塞,呼吸不畅快,她懒怠动笔,便在心里推算。
云芝已经病愈,回来她身边伺候。拿个绣花绷子陪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连呼吸都是清浅的,几乎察觉不到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暖腾腾的木蜜香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顶悠悠散开,屋内一片静谧。
木槿突然风风火火闯入,打破这一室的安然。
“公主,三妞没了。”
“谁?”容淖从书里抬头。
“不是我们宫里的。”木槿喘息不匀,急切解释道,“是那日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个被抢走的小宫女,她今日突然被放回司胙处,污言碎语全往她身上砸,她不堪受辱趁人不备悬梁自缢了。宫女自戕会祸及家人,所以果儿跑来想求公主救救她的家人。”
容淖蹙眉,“你走一趟吧,跟司胙官打声招呼,报个急症暴毙遮掩过去。”
依木槿的性子,上次送那些小宫女回去肯定打着她的名号与司胙官结下了香火情,不然果儿也不会想着来求她。
木槿‘欸’了一声,照例装了一袋金花生要往外跑,云芝柔声唤住她,“公主,还是换奴才去吧。毕竟事涉人命,怕是不好善了。”
容淖观木槿面色愤懑,怕她气不过去司胙处惹事,同意了更为圆滑温和的云芝前去处理。
可是一直到天黑云芝都未回来。
木槿早坐不住,勾长脖子盼了又盼,容淖也隐约觉得不妙,放下书册吩咐春山带人出去迎迎。
不多时,春山带回一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明明尚未看见脸,却先从这人身上泄出一股瑟缩气息。
容淖眉心一跳,木槿迟疑着掀开兜帽,然后被眼前这人形容震住,“你这……”木槿惊怒交加想要追问又很快住嘴。
只见云芝发髻散乱,额角一缕头发连皮带肉被撕开,半挂在颊边,要掉不掉的,伤口汩汩渗血。脸上并有清晰的巴掌印和几团掐出来的青紫,唇角红肿脱皮,她的双手还一直死死捂在胸襟前,颤栗不停。
出去前还是个气度娴静的清丽佳人,这会儿却像是丢了魂的木头桩子,双目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