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双生菇(第3/8页)
纪海茹赶紧从楼上下来:“柳夫人?我的九娘哎,你也来了?这如何使得,一会儿又要咳起来了,赶紧在火边烤烤!”
那女子只是不动,拿眼睛去望柳公子。
“你还是赶紧去烤火。”柳公子连忙摆手,“省得一会儿烧起来又来缠我。”
九娘得了这话,哆嗦着凑去火塘旁边。谭一鹭挪开了背篓,好叫她能坐下。柳仲仙立刻凑去纪海茹旁边,将一个层层包裹的小纸袋从怀里取了出来:“阿茹,我一收到你的信——”
“嗯?”纪海茹一拖长声音,他立刻改口。
“不,不是,是我自己相思如焚,一刻也不能耽搁,特地给你送无夏城里春熙楼新出的甜嘴儿来。我知你最爱吃这个。”
纪海茹朝纸袋里扫了一眼,道:“我近日胃口不太好,这蜜渍乌梅还是给了九娘吧。”
柳公子连续遭到拒绝,面上有些发僵。纪海茹便靠过去,将手绢下的两根手指在他腕上一抹,他的骨头又有些轻了起来,笑眯眯地过去蹲在九娘旁边,将纸袋扔给她。
“吃吗?”
火塘光芒照耀下,纸袋中的乌梅干瘪,颜色犹如凝固的鲜血。
九娘一低头,竟然捂住嘴,跑到床边干呕起来,柳仲仙不慌不忙地蹲在原地,将那纸袋重新捡了起来,一点点地包好。此刻他身边只剩谭一鹭跟那光头汉子,便再不肯掩饰面上的嫌恶表情。谭一鹭在旁边,瞧了个一清二楚。
正在这时,九娘却指着窗外的瑶光海喊起来:
“妖怪!水里面有妖怪!”
她只喊了这一声便昏过去了。柳公子好歹还有些为人丈夫的自觉,赶过去接住了她,谭一鹭一听到她喊,拔腿便朝窗户跑,那光头汉子跟他几乎同时到了窗边。两人抬头望去,暮色中一片茫茫水面,却不知妖兽何在。此时忽觉有人踩上了自己肩膀,头顶有衣袖作响,那人朝空中一个飞纵,落向水面,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却是渊玄道长。
水花四溅,波浪翻动,隐约可见真的有一条鱼尾上下翻卷,跟道士斗成一团。
天香楼的那两人此刻也不慌不忙地朝窗边踱了过来。谭一鹭只听得他俩低声交谈。
“水底下必事先埋有木桩,呆会儿他还会抓条鱼回来,说那便是鱼妖。”
“嘘!”常青的声调里带着笑意,“你若不肯好好看戏,岂不是枉费道长一场辛苦。”
这边话音未落,渊玄便自水面上又平平地掠了回来,手里拎了只金红鳞片的虹鳟鱼:“这便是那妖鱼了。它夜晚能化人形,专门吸人精气,最近瑶光海旁边常有山民无故失踪,便是它做的了。”
天香楼的两人都笑而不语。那光头的汉子却信以为真,一面翻检着那鱼,嘴里啧啧有声。纪海茹的脸色不太好,她说请这神棍道人捕妖,原是想要激他一下,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但她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很快便调整了脸色,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却是我不识泰山,没瞧出道长果真身怀绝技!黎伯?过来将这鱼收拾收拾,今晚给大家做汤喝!”
三
谭一鹭早听说浮鱼的虹鳟鱼汤相当有名,因此心中存了些期待。那昆仑老奴不一会儿便做得了鱼汤,用一只粗砺的青花大碗盛了上来,纪海茹又给在场的人,连同那终于悠悠醒来的九娘,都各自分了一小碗。但见汤色雪白,肉质鲜嫩,除了一把粗盐外,并无别的调料,只浮了两三颗碧绿的香葱。谭一鹭尝了一口,并没觉得特别,但他本就不擅品菜,却知道朱成碧是出了名的刁钻舌头,一般的吃食根本就懒得动筷。因此朝她笑道:“朱掌柜的以为如何?”
“这个嘛……”她将筷子尖在汤里搅了搅,滴在舌头中央,“略烫了些……”她正待要继续说下去,那光头的汉子却沿着二楼的楼梯冲了下来。
“别喝了!”光头大喊。他额上满是冷汗,肩膀微微颤抖,眼中俱是惊惶不定。
“还喝!那道士已经叫妖鱼给杀了!”
谭一鹭在渊玄的尸体一侧蹲了下来。
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光头这样的粗汉,也能被吓成那个样子,而他又为何要强调是“妖鱼”所为。浮鱼的二楼是成排的客房,渊玄没有死在房内,却是靠在正对着自己房间的走道上,保持着朝前伸出一只手的姿势。谭一鹭赶到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干瘪了,手背上密密麻麻,尽是些成对儿的褐色蘑菇。
谭一鹭掀开渊玄的衣服,确认他全身都被这种诡异的蘑菇所覆盖。他甚至还挑起了一片蘑菇,它牢牢地附着在皮肤上,无法轻易被摘下来。就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渊玄的脸还在继续干瘪下去,而新的蘑菇正从他的两颊地冒出。
一个惊恐万状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
干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柳仲仙哆嗦着问:“这,这是为何?”
“不知。”谭一鹭站起来,干脆利落地回答,“柳公子,还请你替我们照看一楼的女眷,别让她们上楼来受了惊吓。”
柳仲仙下楼去了,旁边的光头还在跟常青絮絮叨叨地讲着:“我本是想让这道士教我功夫的,可他不肯,只推说要回房梳洗,谁知道他忽然撞在门上就退了出来,一面喊着什么都是他的错,一面将怀里的银票拿出来乱撒。我还以为他发了失心疯,岂不正是我捡银票的好机会?谁知道他倒在地上,便成了这个样子。”
“他喊了些什么?”常青听到这里,忽然问。
光头想了想,捏着嗓子学起来:“是我错!我不知你病得如此严重,只说多拖得几日,可以多赚些银两——都拿去,都拿去!”
他声音嘶哑,却将那惊惶绝望学了个七八分,叫人毛骨悚然。
“难道不是,这道士杀了妖鱼,如今湖内还有同伙,找他报仇来了?”
“却也未必。”谭一鹭插话道,“可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所说的一切。这些银票,也完全可能是你杀死他之后再布置的,然后再将一切都推给妖鱼。”
光头愣了一下,然后爆发起来:“奶奶的,你刚才说爷爷什么?”他抓起身侧的腰刀,立时便要抽将出来,常青在旁边长叹一声:“别打了。他额头上有遭啃噬痕迹,伤口虽小,但足以致命。更何况房间地板上有湿漉漉的水渍——是妖兽所为。”
此话一出,他们三个同时听见了细小的啃噬声,犹如有细小的牙齿,在坚持不懈地啃咬着他们脚下的船板,一时间,却无法分辨究竟是从何处传来。
光头最先忍耐不住,拔腿就跑:“奶奶的,这鬼客栈爷爷不呆了!”
谭一鹭跟常青追了过去。厅里的女眷们围着桌子,柳仲仙正在纪海茹身边温言细语地安慰着,见光头跑下楼来,站起来问:“刚才那啃噬声,却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