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同心签(第5/8页)

“走”字一出,却从她的衣领后方,冒出只身长不到三尺的青绿色螭龙来,朝琅琊王愤怒地张着爪子。一根透明的晶莹丝线叫它咬碎了朝旁边一吐,断为两截。原来之前两人围着棋盘说话,那叫做檀先生的人暗地里从袖子里探出根傀儡丝来,在朱成碧身后伺机而动,只待她被激得失去理智的一刻,便要刺入后脑。

“……这都多少次了,檀先生?却还是不死心?”

檀先生的伎俩叫人当场揭破,脸上却连半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只略微欠了欠身:“总还是要试上一试的。万一成功了呢。”

“姑娘!”那只螭龙翻身过来,眼泪汪汪地缠住了朱成碧,“你怎么样了?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了,我带你回无夏——”

“别聒噪了,顶多一个时辰不能动弹而已。”朱成碧挥了挥手,“我还没有吃遍宫里所有的宵夜果子呢,赵家小子跟我学的,都有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说好了,我每赢一局,他便让我吃一样的!”

“眼下这局,黑子有246目。你分明已经是无物可输,还是将麒麟血……”

“说得也对。”朱成碧勉强抓了螭龙,将它甩在棋盘上,“这个输给你。”

“姑娘你别胡闹了!”螭龙咬着她的袖子,含混不清地抱怨,“我要告诉公子去!”

这场景落在琅琊王眼里,惹得他大笑起来。

“我听说妙笔生花,所画之物无一不是那执笔者心意所化。这些天来,这小护卫将你看守得如此之紧,便如这世间唯一的珍宝一般。檀先生多次偷袭都没有能够得手。这番心意,却不知道是谁的?”

朱成碧将脸偏向一侧,咬牙切齿地居然微微有些脸红。

“眼下尊驾无法动弹,还是将麒麟血交出来,否则,我便只能把你交给我那个榆木脑袋的弟弟了。”

短暂的静默中,只听得人声喧哗,正在越来越近,领头的声音正是赵瑗:“那蛊惑官家的妖女现在何处?!”

眼前的情形颇有些诡异。

琅琊王说着“啊啊,妖女就在这里,为兄已经将她擒住了就等你来处置”之类的话,便将赵瑗让了进来,甚至还带着檀先生体贴地走开了,顺手还带上了门,让他跟朱成碧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独处。赵瑗如今终于得了机会仔细打量那个娇媚声音的主人,却只是个年岁不到及笈的小姑娘,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在沉香木棋盘上,也不朝他行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他曾在游行时候见过的那条青龙也在,只是袖珍了许多,正护卫一般盘绕在她一侧的胳膊上。

赵瑗又喊了几句妖女,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将腰间的短剑取下来,往朱成碧身前的地上一放。

“情况紧急,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珩哥此次回临安,究竟意欲何为,还望阁下告知。”他极其疲惫地问。

“……你还没有我想的那么笨嘛。”

“木制的傀儡熊只袭击官家的马车,赵璩献上的鹿肉饼内出现了剧毒。这桩桩怪事,都发生在珩哥回临安之后。赵瑗虽笨,也没有笨到看不出其间关联。”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去问他,却来问我?”

赵瑗沉默片刻,竟然开始解开自己衣服的腰带。那只青螭瞬间就炸了,全身的鳞片都直竖起来:“你要对我家姑娘做什么呜呜呜呜——”

朱成碧一捏它的嘴,转手便将其整个塞入了袖中,任它在其中翻滚。赵瑗已经脱下了外衣,又拉开亵衣,露出肩膀上青色的龙麟。

“那日游行,曾见过姑娘真身,却是和这鳞片相同颜色的巨龙,因此敢有一问:神龙姑娘可是为我而来?珩哥的怪异行为,跟我肩上之物是否有关?”

“我家姑娘才不是龙呜呜——”

从朱成碧翻腾不已的袖中,传来抗议声。朱成碧却笑着:“你倒是聪明。只不过,我这次却不是为你而来,我是无夏城天香楼的朱掌柜,是你家珩哥邀请我前来临安,要给官家做一道菜的。”

赵瑗听了却脸色大变,连肩膀都抖起来:“竟是真的,我还只道是传言——那道菜叫做什么?”

“同心签。”

琅琊王靠在窗前,指尖沾了些剩茶,在桌上画着:长身五爪,鹿角狮鬃,眼看是只乘云直上九霄的龙。

“你说,饕餮若是遇上真龙,会怎样?”他忽然开口问。

“胜负难辨。”檀先生跪在他身后答道。

他回过头来,却是朝他一笑,桃花眼熠熠生辉:“你这次偷袭又没有成功,还不快过来给本王束发?”

檀先生默然,随后膝行过来,伸出十指来,万分轻柔地穿过了他的黑发,又一缕缕地挑起来,珍惜地拢在他头顶。

正在此时,隔壁却传来的打斗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哎呀,打起来了。”琅琊王拍手笑道。

沉香木制成的棋盘翻倒在地,黑白棋子四处散落。朱成碧发髻散落,仰躺在一旁。赵瑗蹲在她旁边,手中短剑已经抽出来一半,寒刃闪烁,堪堪逼在她咽喉之处。

“妖女!你蛊惑官家,竟然要以人心做菜,简直罪无可恕!”

朱成碧袖中那只螭龙正在左冲右突地要出来,却让她给生生捂住了。

“官家是不是被我一番言语便迷了心窍,要做这道同心签,二皇子你心里比我清楚。”她的脖子叫剑刃割破了一点,流出细细的一道血来。

“眼下武将们日日上书,言辞激愤,都恨不得立即便能出兵收复失地,文臣们却以为金国势力强大,不可硬拼,不如偏安江南,才是长久之计。贵妃一心只想着扶持她从小养大的赵璩做皇帝,贪官们又想着处处多捞些油水。你当你父皇整日夹在中央,能不瞧得一清二楚?”

赵瑗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手中的剑竟缓缓放低了些。

“这偏安的宋室半壁江山,最大的症结,便在于人心不齐。金国野心不死,日日梦想着‘三秋桂子,十里桃花’的富庶江南,眼看战火难熄。到头来,最终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朱成碧躺在地上,望着雕梁画栋的穹顶,缓缓道,“如今我给了官家一个机会,只要我做得这同心签,从此便可君臣同心,文武同心。甚至于——”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转了过来,堪堪望着赵璩。

“兄弟同心。”

赵瑗的胸中烧灼不已,只觉得整个人都叫她看透了。他不得不放开了她,站起身来。

“即便如此,也不可鱼肉百姓……”

“谁说我要鱼肉‘百姓’?”她奇怪地反问,“那向你告密,激你前来找我算帐的人没有告诉你吗?我向官家要的,是一颗十五岁以下,属于赵家皇子的赤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