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琼华梦(第3/7页)

“恕常某直言,莫先生,再饿下去,你便要没有力气了。”

“小友此言甚对。”莫先生文绉绉地道,“但鄙人是有气节的,便跟那高洁的琼花一样,除了琼华梦,我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吃!”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徐若虚,从怀里摸出一株草,可怜巴巴地递给他。

“若有一天,你遇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一定要点燃它召唤我去你梦里啊!一定啊!”

躺在徐若虚手中的,是一株形似萱蒲,通体鲜红的小草。他认得它,知道它的名字——怀梦草。

汉代郭宪的《洞冥记》有载,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思念成疾,东方朔献上的,便是这种草。点燃它,便能与思念之人,在梦中相会。

被他的掌心所温暖之后,它开始散发出某种奇特的草木清香。跟按检司在晓芙闺房中找到的薰香球中残留的味道一样。

“这便是怀梦草?”

鲁鹰伸了两根指头,将那红草拈在半空,皱眉道。

“没错!这位莫先生,原型必定便是梦貘。他利用了晓芙的一片少女之心,诱得她燃了怀梦草,让她入了孟师兄的梦。为的就是要让孟师兄梦中的琼花开得足够繁盛,好成就他心心念念想吃的琼华梦。”

徐若虚将探查到的线索和盘托出。

“巡猎司能下逮捕令,抓捕莫先生么?”

鲁鹰缓缓摇头:“如今仍无确实的证据可定罪,除非我们能在它潜入梦中,食人美梦时当场抓住它。况且,你刚上天香楼,便遇到莫先生,未免过于凑巧。此事似乎另有蹊跷,还是稍安勿躁——”

“那要待到几时?”徐若虚着急起来,“若是放任这只梦貘不管,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晓芙出现!”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接连数日,无夏城中陆续出现了新的受害者,都如晓芙一般,在某一天入梦之后,再不曾醒来。卧房之中,都有着怀梦草燃烧后留下的香气。

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孟琰臣。徐若虚再入牢房,想要再询问些细节,便见孟师兄靠着墙壁,面上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不愿意醒来的美梦。他掰开他发僵的手指,见他掌心中,是一根鲜红的怀梦草,已有大半都烧成了灰烬。

这次,莫先生又是如何诱惑的他?是不是告诉他,只有入梦,才能重新寻回少女的魂魄?

“混账!”他一拳锤在墙上,“为了口腹之欲,竟然罔顾人命,再这样下去——”

难道就真的拿这梦貘没有办法吗?

除非能进入梦中,在其犯案的当场将其拿获,可这梦貘只在梦中出没,形踪隐秘,如何能知道下一名受害者是谁?

不,还是有迹可循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无夏城里的少年秀才,就跟徐若虚自己一样。莫先生甚至还亲口承认过,他想吃徐若虚。

徐若虚藏在袖袋里的另一只手,将那株完整的怀梦草越握越紧。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残留着些许不安,他还记得,莫先生咧开嘴角,露出细密兽齿的样子。

可即使他能等得起,奄奄一息的晓芙也等不起了。

终于还是燃了怀梦草。

徐若虚只是闭了闭眼,下一刻再睁开,便已经独自站立于一处废弃的庭院,面对着一树半开半谢的雪白琼花。院中雾气弥漫,周围房屋的轮廓包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琼花树上趴着个他认得的人——

“莫先生!”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这个莫先生跟在天香楼上见面时的学究样又有不同,眉眼更加细长,眼波流动,生生地添了三分妩媚。他手中还托了只白玉质地,通体生光的双耳酒樽,听得徐若虚叫他,笑眯眯地应道:“终于肯点燃怀梦草了?可是有了什么欢喜之事?”

“你,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当然是因为一直在等你!这些天我也去了别人的梦里,可没有一人的琼花有你这样的良材美质,我只尝了一口就跑了!”

难怪又有新的受害者!徐若虚暗中握紧了拳头。

莫先生像是毫无察觉,从树上跳了下来:“好了,别耽误时间!为了今晚,我沐浴、更衣、薰香,还带来了合适的餐具!”他捧着白玉樽,冲着树干说。

“……我在这边。”徐若虚无奈道。

“啊,抱歉。”莫先生再次摸出水晶薄片来架在鼻梁上,终于在浓雾中搞对了方向,“这下好了。让我来尝尝吧,这第一口……”

无风,但琼树整个颤抖起来。徐若虚只觉得内心一空,就见琼花的花瓣纷纷掉落。莫先生捧着白玉樽,一片一片地接那花瓣,看着它们在樽底融化成薄薄一层液体。他嗅了又嗅,才珍重地抿了一口。

“噗——”他瞪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是这么苦?甚至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还要苦上几分?痛苦、烧灼、绝望、追悔莫及,你是不是失手伤了谁?”

徐若虚顿时哑口无言。

他之前曾为歹人所控,亲手烧伤了玄蜂所化成的阿零。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已下了决心,再不开口召唤阿零前来了。

“啊啊啊啊,太可惜了,本来还以为能吃到饱的!不是说了有开心的事情才叫我的吗?又跟先前的秀才一样不能吃。”莫先生将整张脸都抵在琼花树上,垂下了肩膀,“好饿——”

先前的秀才。

徐若虚的眼前闪过孟琰臣乱如飞蓬的头发,和濒临疯狂的发亮的眼。愤怒在他胸中烧灼,让他朝前踏了一步,质问道:“你吃掉了晓芙,只是因为孟琰臣的梦不合你的口味?”

“啥?”

“晓芙昏迷至今,难道与你无关?”

莫先生面露难色:“她昏迷不醒,是因为在梦中失了魂魄,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

徐若虚瞧出了他的分神,抓住这个机会再朝前一步,一把抢走了莫先生鼻梁上的水晶片。

“把晓芙的魂魄还来!”

“谁跟你说是我干的?”莫先生重新成为半瞎,伸了两手在雾里扑腾,“快把眼镜还给我!”

忽然间,一阵遥远的哀嚎穿透了浓雾,遥遥地传了过来。他们两个都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听着那哀嚎声。哪怕是在梦里,徐若虚的脊背上也渗出了冷汗。

那是什么?

“我得走了。”莫先生忽然惊慌起来,“它们要来了!”

徐若虚拽住了他的袖子,质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在害怕什么?”

哀嚎声似乎更近了些。不知何时起,一枚血红的新月出现在漆黑的夜空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