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7/17页)

“我要……杀了你们!”小犀牛银白色的眼瞳中,渐渐地涌出泪来,“我要杀了你们全部!”

风刃的攻击毫无章法,连同他自己,都被切割得血迹斑斑,可他毫不在乎,还要驱使着那只笔继续攻击。

这便是围困他的回忆了。是每一日都在重复的,母亲惨死时的情形。无法被忘记的仇恨,现在,借这只笔的力量,终于蜂拥而出。

再这样下去,他会杀死所有人,连同他自己!

常青一咬牙,朝小萱扑了上去,将他紧紧地拥在了怀中。风刃一刀接着一刀,落在他的双肩,鲜血淋漓,他也不曾放手。

“小萱,小萱。”他忍着疼痛,在孩子耳边唤着,“没有人要伤害我们,没有人要伤害你娘。她不在这里,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而这都是你的错。你忘记了我们,背弃了我们。

闭嘴。常青想着。但他已顾不上再呵斥白泽了。小萱正在他怀中奋力挣扎,更多的风刃一起落下,常青背上又有几处切痕瞬间绽开,深可见骨。他痛得脑中嗡的一声,眩晕便涌了上来,连气息也开始不稳。

幸好小萱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睁着双流泪的眼睛望着他:“常……”

“是。”他尝试着做一个微笑给他,“你终于认得我了吗?”

“我认得你,常公子。”小萱揪住他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回灵界?带我回家?”

常青胸口一阵剧痛。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茫然四顾。在他因失血而模糊的视野中,是摔倒在地,被风刃所伤的鹿蜀,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起的仙鹤,还有哀嚎不止的游龙。他自幼能通兽语,鸟兽也愿意与他亲近,他便自认为是他们的朋友。他曾允诺过,要为它们拿到麒麟血,再开通天引。

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

“都是我的错。”他喃喃。

没错,阴冷的男声在他耳边盘旋,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都是你的错!

新的闪电划过天空,接着是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待到雷声停歇之时,那个曾经怀抱着发狂的小萱,死也不肯放手的年轻人忽然将小犀牛推向了一边,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枚白泽眼纹在他的前额鼓动不休,鲜红得犹如在滴血。

灰蒙蒙的天空,既无日月,也无云彩。但仔细去看,能见到凝固的表面下,有细细的墨丝流动。

就像是在一整盆清水当中,滴入了一滴墨汁。

常青再次睁开眼睛时,所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而他身下,是平整地延展到天边,毫无起伏的灰蒙蒙的大地。他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原本担忧地看着他,此刻见他醒来,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看远方的地平线。

“……我说,既然世间万物你都能绘出,为啥不把这里搞得稍微有生气一点?”

被常青这么一说,老头立刻炸了:“混小子,若不是我及时出手,将你拽进笔里,你这次就要完全被白泽吞噬了!这就是你道谢的态度?”

“谢了。”常青不甚有诚意地道,“不过,下次能不能不要用李白的样子出场,看起来有点儿瘆人。”

眼前这干瘦老头,就是妙笔生花的笔灵。这只笔在数千年的时间里,辗转于无数主人手中,渐渐地生出了自己的灵。常青刚拿到生花妙笔那几年,笔灵对他不屑一顾,根本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上回他搞了次大手笔,绘了整整一座无夏城,笔灵这才对他有了些兴趣,肯时不时地现一下身。

在常青看来,笔灵现身与其说是为了指点他,还不如说是为了嘲讽他。

“你敢还挑剔我的造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与其他人不同,身上属于白泽的血肉太多,他若要占据你的身体,简直是轻而易举,千万要小心——你倒好,任由自己受伤,还流了那么多血!”

抱怨归抱怨,笔灵从善如流地将外形换成了个头戴方巾,大腹便便的老爷子。

……就算是换成东坡居士也很瘆人好吧。常青捂住了脸。

“若不是你关键时刻没墨,一到小萱手里就兴奋得不行,非要来场大风暴,我其实也不用流这么多血的。”他咬牙道。

“那孩子是罕见的白灵犀!灵犀最为敏感,能跟我有最高的共鸣好么?我换过这么多主人,都没有见过那样纯粹的心志,满心满意,只有复仇一个念头!”苏东坡外型的笔灵训道,“更何况,他跟我做了交易,存了他最宝贵的记忆在这里。每一个使用过我的人,都存了一部分记忆在我这里。”

“……我就没有。”

“你还早得很!”笔灵指着他的鼻子,“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什么都想要抓在手里,你这样如何能到忘我之境?如何能真正成为妙笔生花之主?”

笔灵的外表悄然发生着变化。现在站在那里的,是个跟常青有几分相似的英俊男子,披着三十六股紫纱制成的山水袖帔,头戴道冠,身后还伴有五色云霞,简直是飘飘欲仙。

常青顿时哑口无言。

“你之前一心只想要麒麟血的时候,心思是多么纯净坚定,如今却……你怎么了?”

常青摇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也曾是妙笔生花之主。”

“他?”笔灵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啊,这家伙是贞观年间的国师段清棠,本事大得很,可通阴阳,测未来,算得上半个神仙。这人活了一百多岁,到安禄山造反的时候,他一人在长安城外对阵五万叛军,阻了他们三天三夜,后来精力耗竭,魂飞魄散了。”

“……我知道。”

笔灵发现他有点儿无精打采,想了想,蹲下来哄他:“你也不必气馁,在我这么多主人中间,你也是有优点的嘛。例如——例如——”他嗫嚅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几千年来最穷最抠门的一个?”

“滚!赶紧送我回去!!”

醒来时,常青依然头痛欲裂。

而且痛的还不仅仅是头。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手从手背到双肩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连脸上都是伤口。最惨的是左手,手掌稍微一动就往外渗血,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一般,活像是被人刺穿了个通透。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处伤从何而来。

樱桃和翠烟两个在他床头寸步不离,见他醒了,忙着端水送药,双眼都是红红的:“公子你怎么不小心些,怎么就从楼顶摔下来了?”

她俩这么一提醒,常青恍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全都因为朱娘想用金蚕把白泽钓出来,结果被讹兽所控,现了原型,将天香楼吃下去一半。光这笔修缮费用就花掉了整整半年的进项,常青自然心疼得要死,非要亲自监督工程进度,结果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