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8/17页)
“姑娘让你暂时不要管事了,安心修养要紧。”
常青想了一阵:“我大概是摔到了头,有些糊涂。眼下还是三月吧?”
翠烟跟樱桃对视了一眼:“是的。”
“我记得前几日,凌虚谷的谷主有托青鸟送来封信,似乎没有来得及拆开?拿来我看看。”
“你已经看过了。”冷硬的成年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常青勉强转头,望见的却是饕餮将军。平日里见她这副样子见得少,他颇有些讪讪,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信中什么都没有写,不过是些日常寒暄。说是新得了些仙茶,邀你过去共饮。”
是吗?常青恍惚觉得她说的是对的,紧接着却又开始头痛。饕餮将军叹道:“你眼下这个样子,如何能去作客?还是在楼中好好休养吧。”
常青于是开始了养病生涯。
朱成碧给他用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不出几日,他脸上和手背的伤口便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左手伤势实在吓人,恢复较慢。他享了几日清闲,终究是个劳碌命,放心不下,总想找些事情来做。
朱成碧这几日懒得尤为厉害,不说是开门做生意了,白日里连美人榻都懒得下,眯着双金眼总是在打盹。天香楼里安静得很,连鸟儿都少来叨扰,几乎能听得到玉兰花轻轻飘落的声音。
常青便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感慨来。
“等到有一日,人类也好,妖兽也好,都不用再彼此争斗了。你也不用再总是守着莲心塔,我带你出去走遍神州大陆,吃遍各地美食去。”他找了幅旧地图,用完好的那只手持着笔,一处一处地圈点着,“你没吃过扬州的富春包子吧?还有岭南的煲仔饭?我听说泉州那边的山中,有极好的红茶……”
他越想越美,不由得弯了眉眼,微笑起来。
朱成碧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是啊。”她点点头,“要是真能有那样一天就好了。”
养病归养病,帐还是要算的。
见他日日抱着算盘不放,樱桃打趣道:“公子你何必如此勤勉?难不成还惦记着要在临安开分店?”
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回答:“你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还要给小梨攒嫁妆的——”
等等,小梨是谁?常青忽然间惶恐不已。这个名字应当是万分熟悉的,否则自己不会说得如此自然。但是与这名字相关的一切都仿佛消失在了黑洞之中,他越回想,越是胆战心惊。
“樱桃,你告诉我,小梨是谁?”
樱桃眼中有泪,还在劝他:“奴婢,奴婢也不知,公子你还是歇息去吧,这些劳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上生着银白色犀角的小男孩忽然出现在了樱桃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皱着眉头看着常青,一副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
常青能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但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熟悉?
“等一下!”
那孩子受了惊吓,头也不回,直接跑上了二楼。
常青也跟着追上了二楼。眼前是重重叠叠的雕花木门。一扇接着另一扇,似乎无休无止。
哪一扇是那长着犀角的孩子所进入的?
他迟疑起来,一扇又一扇地查看,却差点被脚底下的东西所绊倒——定睛一看,竟然是寒潭寺的木制金刚,却只剩了半截。
他记得是鼠王和它的臣属最喜欢乘坐的,却为何损坏成这个样子,遍体的伤痕,仿佛被野兽撕咬过?
“你究竟对美人做了什么?”鼠王的声音从最近的一扇门后面传来,“为何自他被白泽俯身之后,你就将他藏了起来,任谁也不许见?”
“他伤了手,自然是还在休养。”回答的人是朱成碧,只是略有些嘶哑。
“他伤的又不是右手,依然可以驱动生花妙笔,何不让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朱成碧低沉地咆哮起来,连门板都在震动:“谁也别想打搅他,他已经够辛苦了!”
鼠王回以更猛烈的咆哮:“所以我才怀疑,以美人的性格,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你究竟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有人在旁边轻轻地拽着常青的袖子。他低头一看,长犀角的孩子怀里抱着只水晶匣,踮起了脚尖递给他。
忽然有碎片般的影像浮现出来:老人的拐杖顶端生出三枚不同颜色的果实,发疯的鹿蜀朝自己一步步逼近,生犀角的小男孩站立在风暴之中,双眼炯炯发光。
“小萱!”他喊道。
那些影像很快消散了,只剩下越来越剧烈的头痛。
他再也无法想起更多,却已经明白了真相——眼前的水晶匣里只剩下两块忘忧糕,白色的那块已经不知去向。
忘忧忘忧,她竟然给他吃了忘忧糕,连他的记忆也一并抹去了。
若鼠王说的是真的,他曾被白泽俯身,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常青再也无法忍耐了,伸手便推开了门——
七
虽然在朱成碧身边随侍多年,常青其实很少见到她以饕餮将军的形态出现。
他更习惯于她梳着双髻,眉间点着朵桃花,赤着双脚,靠在榻上打呵欠的样子。那时,娇俏的少女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咪,简直能给人造成”谁都可以上去顺两把毛”的假象。饕餮将军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几乎每次见她出现,无夏城都处于危难当中,面容姣好的女将军总是一脸冷峻,金眼灼灼,头顶的红缨犹如燃烧着的明亮火焰。
她是如此强悍,如此美丽蓬勃,叫人转移不开眼睛。
也因此,他从未想过她竟然受了伤,披散了长发,胸口上缠绕着层层白布,竟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叫这场面吓了一跳,满心的愤懑和疑惑也跟着一起跳了跳。
这么一迟疑,饕餮将军立刻收拢了衣袖,将胸口藏了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来做什么?”她问。
常青没有立刻回答。他正盯着旁边饕餮形状的香炉。那香炉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也正在回望他。
“不是芙蓉香。”他喃喃。是另一种,专门用于麻醉和镇痛用的香。但他此刻忽然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了。这几日来,朱成碧的袖间都是这种新的香味,他只道她是兴致一起,想要改换风格。却根本没有想过,那是为了能忍住伤痛,在他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这又是何时受的伤?”
他原本准备好的质问,终究还是抵不过对她的关心。可她只是冷淡地应道:“不关你的事。”
常青只觉得两耳之间嗡的一声,不由得将手中的水晶匣子越捏越紧。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一切,然后肆无忌惮的一意孤行!连消除他的记忆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