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 漱金宴(第3/8页)

“好冷……阿瑗……”

她喃喃自语,一面徒劳无功的抓挠着,指甲在楼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就在此刻,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

伴随着这句话,雀娘子的眼前亮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静静地躺着,看着它。

火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慢慢觉得自己重新又活了过来,温暖过来。有人将她抱了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就跟十几年前那个少年,将冻僵的小雀放在自己胸口,让它一点点地活了过来一样。

她一声不吭,只觉得泪水一点点地盈满了眼眶。

“值得吗?”这人问道。

雀娘子终于一点点看清了这人的脸,看清他一脸严肃,前额正有鲜红的眼纹浮现出来。

“白泽大人。”她认出了这人,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火焰?”

“这是,世上最笨的那只凶兽的金焰。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她竟然献祭了她的心。”

“白泽”也注视着那团火,它在他的眼中跳动着。

“为什么身为漱金雀的你,也这么蠢?”

漱金雀。

《太平广记》中有记载,这种鸟形如雀,毛羽柔密,色为明黄,常翱翔于南海。如以珍珠和龟脑喂养,可吐金屑如粟。

雀娘子头上的金雀钗,便是用漱金雀所吐之金制成的。

常青最初看到金雀钗时,便对她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待他发现雀娘子竟已在临安城中布下了这么多的金雀钗,并能与之共鸣时,便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这些金雀钗的数量如此之多。

一只漱金雀不过麻雀大小,又能吐出多少金屑来?

更何况,那吐出的每一寸黄金,都是鸟魂的一部分。吐尽了,这只漱金雀的性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以漱金雀所吐之金为钗佩,可得心上人怜爱”的说法,临安城中的妇人争相竞夺,将一支小小的金雀钗炒成了天价。

可她们并不知道,漱金雀们魂魄未散,全都俯在这些外表华贵的首饰上。

日日夜夜,雀娘子都能与它们共鸣。

“没错,这就是你们人类造下的罪孽了。”

白泽阴冷的声音冒了出来,响在他耳边。

“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有数千只漱金雀按照祖先留下的路线,朝温暖的南方迁徙。它们会在南方的大海上过冬,捕食鱼虾,生儿育女,来年的春天,再带着新生的儿女北归。

数百年来,一直是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然而在这个晚上,提前的寒潮在半空中赶上了它们,封冻了绝大部分的湖泊。因为长途迁徙而疲惫不堪的鸟群全都降落在了唯一一处没有冻上的湖里。

谁晓得那湖面上,已经教人事先倒上了油,粘住了它们的羽毛。等到火光和喧哗围拢过来,受惊的漱金雀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飞离水面。

勉强挣扎着飞起的那些,又得面对四面的罗网。

“大部分的漱金雀都死了,活下来的,也冻僵了翅膀,粘掉了羽毛。你猜等着它们的,是怎样的生活?”白泽问。

“别说了。”常青暗暗地道。

“被囚禁在辟寒台上窄小的笼子里,不停地吐着金屑,否则就得挨饿。”白泽完全不听,还在变本加厉地继续下去:“一直到死,都不得自由。啊,我想起来了,当初它们还曾经设法传出消息,向你求助过吧?”

常青默默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笔。

“你没能救得了它们,如今看着最后一只漱金雀就要死在眼前,是不是很开心?”

“我不会因此就选择帮助她的。”常青回答:“若她对真龙不利,我少不得还得阻止她。”

白泽却奇异地就此沉默了,再也不作声。

在他对面,雀娘子终于一点点地被饕餮金焰暖和了过来,眼看着重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撑起了身体。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朝他深深地叩拜了下去:“白泽大人,求你允我,再见阿瑗一面!”

这一声倒是颇出乎常青的预料。他惊讶之余,选择了默不作声。

雀娘子见他不回答,着急起来,朝他膝行了几步,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我刚刚得知了要命的消息,有人要行刺阿瑗,必须要警告他。求你允我最后一次,自此之后我与他再无瓜噶——”

“我原以为,你布下金雀钗,是为了复仇。”

常青试探道。

此话一出,雀娘子的脸更白了,几乎毫无血色。

“复仇,我是要复仇……”她喃喃:“每一夜我都能听见,满城的哀鸣声,我的族人,我的父母,还有阿弟……”

她抓住金雀钗,紧紧贴在胸口。

“那便简单了,”常青道:“这次你只需坐视不理,若真龙遭遇不测,临安城很快便会毁于战火,岂不是你最好的复仇方式?”

雀娘子颤抖起来,紧紧咬着牙。

“只怕你舍不得。”常青模仿着白泽的口吻道:“既然如此,中秋夜之事便就此作罢——”

“不!”雀娘子却激烈地反驳道。

她满头白发散乱,眼眶凹陷,几乎瘦得不成人形。可这一刻,她眼中熊熊烧着烈火,手指按着怀里金雀的头。

“以我弟弟的魂魄向您起誓,中秋之夜,这临安城中一定会点起火来!”

连常青都愣了愣,才接着道:

“真龙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只怕你不能两全。”

“没关系,阿瑗会信我的。”

她笃定地说,面上浮现出笑意:“他一直信我。”

这一日的午后,普安郡王赵瑗正躺在榻上休憩,一只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它左右张望了一阵,径直飞过来停在他胸前,口吐人言:“阿瑗,你在吗?”

这语气,还是跟以往一样,冒冒失失的。赵瑗觉得好笑,便闭了眼装睡。

第二只鸟儿又飞了进来,站在他头顶,低头看他。

“今晚,子时,在中庭。阿瑗,你要来啊。”

女子温软的语音,混杂在鸟儿的啾啾声中。

“木叶,就在你吹木叶之处。”第三只鸟儿以同样的声音说道。

接着,它们便再不肯作人言,蹦跳着啼了几声,便展开翅膀,各自飞走了。

赵瑗躺在原地,眉头跳了又跳。那日在中庭,他确实摘了树叶,吹过几声,可那是他一时兴起,况且周围一个旁人都没有,理应无人知晓。

然而这声音的主人就是知道。

虽然知道她不会害他,但这种被人随时监视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