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男人真好当啊”(第4/4页)
虽然她知道,江涯真正的护身符,是做过文联副主席的爷爷。
“另外一件事——”江涯推过来一个剧本:“一个香港导演在找新人担女主,我觉得你或许合适。”
哪怕钟倾城很小心地管理自己的预期,江涯还是明显感觉到她精神一振。
她接过剧本,看了眼标题就乐了:成名在望。
看完整整两页,她才意识到江涯一直没作声,抬头,发现他只是盯着自己看。
她知道当一个人这样深沉地打量她的时候,通常是要宣布什么事情,她也不急,风暴该来总会来的,当下她只是风和日丽地说:“我觉得我会喜欢这个故事。”
反倒是江涯字斟句酌的:“我希望你去,又希望你不要去。”
“故事很好,由谋杀案开头,讲一个怀揣明星梦的女孩的堕落史,男主角已经定了——”江涯报出一个影帝的名字。
钟倾城只觉得身体整个开始滚烫起来。
但江涯说:“尺度很大,当然最终看导演把握,但光看剧本的话——估计是很难在大陆公映了。”
钟倾城轻快地说:“没事啊,有那么多人看盗版呢。”
她会错了意,江涯不得不说得更直白些:“我自己拍片的时候,很讨厌女演员因为这些那些的顾虑……影响最终效果。但对着你,我也会有那些俗气的顾虑。”
江涯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女孩,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探测自己的心思:
江涯跟不少女孩有过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她们最终都是要振翅飞远的,他并不介意成为短暂的助力;但对着钟倾城,他生出不舍来。
他看剧本的时候,一边感叹这本子简直是为她贴身定做,一边很清醒地知道,一旦她去拍了,他们的关系就只能定格于不见天日。
艺术获得的宽宥并没有那么多,至少在中国,他的家庭不会允许他跟一个在镜头前裸露过的女演员出双入对,甚至他自己也迈不出这一步。
他知道这样的“规则”狭隘又可笑,但规则牛逼的地方在于,你可以嘲笑它,它可以卡死你。
江涯说起他大学时候在校刊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是根据邻居家的事改编的:一对下放到新疆的夫妻想办法把女儿送回了北京,家里除了祖父母,就只有一个叔叔。谁也没想到,情窦初开的女孩爱上了自己的亲叔叔,怀了孕。父母怀着嫌恶带她去堕胎,最后,她大出血死亡,年仅17岁。
当他开始提笔写作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故事,淡淡的血腥气仿佛萦绕在他的鼻尖,流血的不止那一个女孩,还有无数的被时代碾压出汁的年轻人。他一晚上就写完了一个一万多字的短篇。
刊登在校刊上以后,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轰动。
父亲喊他回家,一进门,把报纸远远地扔过来,在他脸上精准地划了道口子。他站得笔直,他以为爸爸是怕“影响不好”,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在内心暗暗鄙视父辈的谨慎怕事。但父亲说的是,你写这种东西,是揭人家疮疤啊。你考虑过人家父母的感受吗?
江涯不解:“艺术不就是揭开人类的疮疤吗?只有完整地呈现出悲剧,人类才能反思啊。”
父亲说:“你要呈现什么我不管,但你不能写人家的家事,给人家添堵。”
江涯破罐子破摔:“登都登了。”
父亲说那你领着我,去问你们同学挨个把报纸买回来,不然我们就得搬家。我没脸再见他们。
20岁时候的江涯虽然不得不领着父亲低声下气地去买回报纸,但心里并不服气——他想中国的文艺为什么搞不起来,就是因为人情大过于艺术。
20年过去,江涯反而很敬佩父亲。
“以前会觉得戏比天大,现在觉得,戏也就是人生的一部分。除了拍戏,还有很多值得去体验珍惜的东西。”
他把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这条路我走了20年,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你肯定听过,我想说的是,成为骨的那些当然是悲剧,但踩着累累白骨活下来的将,也已经算不上人了。”
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愿不愿意只把演戏当成爱好呢——”
剩下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但钟倾城领会到了:偶尔在他电影里露个脸,更多时间作为他的伴侣存在。
要说完全没有一点感动是假的,对于江涯这种“根正苗红”的人来说,愿意对她这种无名之辈发出这样的邀请,已然是极限。
她柔情似水地看向他:“导演,你23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江涯蹙起眉头想了想,随即略有些骄傲地说:“离家出走。我大学毕业后,家里替我安排了工作,但我没去,我想拍电影。我爸泼我冷水,说我是误把表达欲当做才华,把我给气得……就跑了。”
“跑哪去了?”
“在北京啊,住地下室,一哥们接济我。”
江涯脱口而出另一个大院子弟出身的美术指导的名字。
钟倾城只是笑。
“我23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第一场戏。”
她语气淡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去求一个副导演,你肯定都不知道他名字,求他给我一个角色,好不容易他答应了。吃完饭,他要我开车送他回家。路上他动手动脚,我一分神,跟前面的车追尾了。撞上去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是,我可不能让这孙子死了,不然我的角色就没了,所以我使劲打方向盘——最后我断了一根肋骨,他屁事没有。好消息是,为了补偿我,他找了编剧给我加了点戏。”
这样血淋淋的往事,她讲得云淡风轻:“导演,听你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但我也不能对不起我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