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宝殿披香(九)(第2/3页)

兽苑里垒着山石,地形崎岖,阿普笃慕连脚下的道也不用低头看,一路东张西望,到了虎园,他纵身跃过去,跪蹲在铁笼前。

皮毛雪白的滇虎打个滚,爬起来,走到了阿普笃慕面前。

“阿姹。”阿普笃慕低声叫它的名字。它耳朵微微耸动着,可怜地呜咽一声。

“你真笨呐,”阿普笃慕责备道,两年前他奉召,要进京宿卫,白虎却突然失踪,他还当它逃回了苍山,和百兽为伍。在碧鸡山看到白虎时,那种错愕和难受到现在还未消散,“牙齿和爪子都没劲的吗?又叫他们捉住了。”抱住这幼时玩伴的脖子,嘟囔了几句,阿普笃慕放开它,把蓑衣解开扔在地上。

他借着几次来兽苑转悠的机会,藏了不少火绒和干芦苇在山石的缝隙里。阿普笃慕动作飞快,把火绒和芦苇揉在一起,绕着兽苑洒了一转,拔开火折,使劲吹了一口,扔在芦苇堆里,见火苗陡然迸出来了,他奔回虎园,一刀劈开了锁链,白虎迫不及待地扑到了阿普笃慕的身上,把鼻子在他伸出去的手背上亲昵地顶了顶。

“去吧,回乌爨。”阿普笃慕依依不舍地捏了捏它的耳朵,又用脸颊贴了贴它的脑袋,火势大了,有宫人杂乱的呼唤和脚步声,“还不走?”阿普笃慕“唰”的拔刀,露出雪亮的锋刃,威胁似的在白虎面前晃了晃,白虎这才一步三退,掉头窜了出去。

天边炸开了一个惊雷,兽苑里四处飘散浓烟,阿普笃慕连蓑衣也投进火里,然后把刀归鞘,挤过慌乱的人群,离开了行宫。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天色暗沉沉的,红芍把油灯点着,皇甫南已经换了干爽的白衫青裙,放下头发,伏在案前抄起佛经。红芍和绿岫搬了胡床,并排坐在廊下看雨。

皇甫家和荥阳郑家议亲的消息已经在府里不胫而走了,红芍扭头望去,金妆银裹的马鞍被小心地收到了柜顶,她又转而望了望皇甫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娘子,你觉得六郎好呢,还是三郎好?”

绿岫嘴巴快,抢着说:“六郎是咱们自己家人,三郎是皇孙,在外头,自然是三郎好,可咱们在家里,娘子一定会说,六郎好。”

“不说自家人,假如娘子是薛娘子,或是郑娘子,要选郎君的话,你说是六郎好呢,还是三郎好?”

绿岫用手指划脸羞红芍,“原来你想嫁男人了,还想嫁给六郎和三郎,好大的胆子。”

红芍脸也红透了,搡她一把,“我是问娘子,又不是自己想。”

绿岫顾自道:“你肯定是想嫁六郎,可六郎是咱们自家人,怎么能行?所以我替娘子选了,就是李三郎,”她托着腮憧憬,“以后兴许还能封妃子,当皇后。”

红芍不忿,转过头来催皇甫南,“娘子,你说呀,选哪个?”

换做平时,皇甫南肯定要骂她俩说梦话,不过此刻在庙里,四下无人,皇甫南也停下笔,饶有兴致道:“他俩哪里好,值得你们吵得不可开交?”

绿岫道:“三郎人品俊秀,身份尊贵,天下还有比他更好的郎君吗?”

红芍道:“六郎温柔体贴,情深义重。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难道三郎无情?看看那马鞍,说是给六郎的,谁还不知道,其实是给娘子的?”

皇甫南摇头道:“今天看你好,对你温柔体贴,明天也能对别人温柔体贴,一副马鞍,更不值什么了,我看崔婕妤也没有过得多快活。你们说的,简直不值一提。”

绿岫和红芍一起转过头来,愕然地望着窗里的皇甫南,“难道娘子觉得还有别人更好吗?”

“六兄和三郎都很好,” 皇甫南将笔杆抵着下颏,也陷入了沉思,见两个婢子眼睛都直勾勾的,她轻笑一声,秀眉微扬,说:“女儿的一颗心,多么重要,怎能轻易就托付给一个男人?譬如你们,就算看中了谁,也不能随便就说出来呀。毕竟在这世上,你唯一能掌控和倚仗的,就只有自己的心。”

红芍若有所思,绿岫却似懂非懂,这时苍头戴着斗笠,匆匆地来到廊下,说:“有客借宿,住持说要来请娘子的示下。是个男客,还带着刀。”

皇甫南很警惕,立即道:“不许留,叫他走。”

“是。”雷声隆隆的,苍头老眼觑着天色,“这个时候,城门是进不去了,天气也不好,”他嘀咕着,“好像是个做官的,唉,不要得罪他才好。”

皇甫南抬起头,“他姓什么?”

“他说叫阿普,没有姓。”苍头说完,见皇甫南定在那里,脸上怔怔的,还当她不高兴,便说:“我去叫他走。”

“我不管。”皇甫南却莫名改了主意,“叫住持自己看着办吧。”她把佛经收起来,离开了窗畔。

过了一会,皇甫南走回来,疾风骤雨已经停歇了,窗纸重新亮起来,山后的天幕中拖曳着丝丝缕缕金红的霞光。绿岫还坐在廊下打盹,红芍把衣裳晾在外头,替她捣起了蚕虫,嘴里说:“这个季节,天气说变就变,还好咱们出城早。听说打雷,碧鸡山起了火,有猛兽走失了,武侯在山下搜呢。”

皇甫南望了一会她的脸,忽道:“来借宿的那个人呢?”

“前头僧房被部曲住满了,住持留他在对面庑房安置了。”

皇甫南来到廊下,叫声红芍,刚抬起脚,又说:“你忙吧,绿岫跟我来。”

“天晴了?”绿岫揉着眼睛,浑浑噩噩地起身,跟着皇甫南到了西庑,后院外人鲜至,只有被雨打落的皂荚和槐叶零零落落地在木廊上,虫鸣唧唧的,快到庑房门口,见一件湿淋淋的外袍被随便地搭在栏上,皇甫南停下步子,命令绿岫:“你去悄悄看一看,他在干什么。”

绿岫不明所以,到了庑房的窗前探头一看,说:“娘子,他在禅床上睡觉,刀也解下来了。”

皇甫南手指在唇边比了比,放轻脚步走过去,又说:“你仔细看看,他长得什么样?”

绿岫两手扶着窗框,张着嘴看了半晌,用袖子掩着嘴,扑哧一笑,然后凑到皇甫南耳朵里,“眉毛黑黑的,眼毛密密的,鼻子高高的,娘子,很俊呢!”俨然有种意外之喜的神气,不等皇甫南催促,她又把脑袋伸过去,喃喃道:“耳朵上还有个珊瑚串儿,是个女的吧?女扮男装。”

皇甫南撇了下嘴巴,“你看不出来,他是个南蛮吗?”

“咦,看不出来呀。”听皇甫南说,南蛮都是纹身绣面的,可这人脸和手上都很干净。绿岫正在琢磨,忽然矮身一蹲,和皇甫南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她又起身凑到窗前一看,然后拍拍胸口,用口型跟皇甫南示意,“嘴巴动了,说梦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