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山东战场 (交代材料之二)(第2/4页)
这个狗杂种小日本,老子真想给他一把刀,跟他来一次决斗。
作为战胜国军队,去接受战败国军队的投降,本来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这是数百年来的中国军人从来没有过的光荣。我们在战场上时,为了让鬼子缴枪投降,把嗓子都喊哑了也从未遇到一个主动投降的日本兵。现在大批的日本人忽然就像没有了魂儿,孤魂野鬼一般一群一群地待在临时战俘营里,他们曾经满脸的骄横、凶残、剽悍都没有了,从军官到士兵,个个都显得谦卑、沉默、孤单。战败的军队就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这种遭遇我们也有不少,但我们最终是胜利者,这足以让人自豪终生。我们让日本战俘去修被八路破坏了的铁路,大热天他们干得汗流浃背,却找不到一个偷奸耍滑的人,仿佛是在为他们的国家修路。八路有时来偷袭我们,躲在远处放冷枪,要是没有命令撤退,这些日本战俘从不会惊慌失措,该抡头的抡头,该抬枕木的抬枕木。说实话,我欣赏这样的军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有时我们为了保证修路的进度和这些日本战俘的安全,不得不用装甲车上的机枪开路,向可疑的地方扫射。看着我身后抱着双手观战的日本战俘,我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了。那个曾经挑衅过我的日军大尉有一天似乎为了讨好我,说:“八路的,土枪土炮的干活,只能吓鸟儿的干活。我们的修路,狠狠地修路的干活。”我斜着眼看着他,尽量掩饰自己心中的羞愧,对他喝道:“干活去,少他妈啰嗦!”
为了打通交通线,我们不得不靠武力进入一些村庄。这些赤色化了的村庄从村长到妇女、儿童,头上都戴着八路的灰布军帽,腰间扎着从日军身上扒下来的宽牛皮带。老百姓似乎都站在八路一边,这不能不让人心惊。如果说抗战时期他们是土八路的话,现在他们的装备和远征军时期差不多了,他们在八年抗战中壮大了,就像一个少年在别人不察觉的时候,忽然长成了一个精壮小伙子。
在一个叫刘庄的地方,八路正规军的一个连试图阻止我们,但我们开着装甲车缓缓进庄,用上面的重机枪和小炮对准他们,还用大喇叭告知他们撤离。说我们是政府的军队,奉命前来维持本地治安,等等。那时毛泽东和蒋委员长还在重庆谈判,八路军从法理上说还是国民政府的一支军队,都是同一政府的武装,怎么能兵戎相见呢?我接到的命令是,八路如果敢开第一枪,就以叛匪对待,格杀勿论。
在我们强大的武力威慑前,八路退却了。他们总会在撤退之前跟我们喋喋不休地争辩,说这些地方过去都是他们的游击区,他们在这里跟日本人周旋的时候,国军在哪里?我告诉他们,日本人不是你们一家打的。蒋委员长说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中国很大,到处都是战场。国军在滇缅战场打鬼子时,你们又在哪里?
那时有个很常用的词汇“摩擦”,延安的广播电台总是指责国军是“摩擦专家”,在山东,在晋察冀,在东三省,国共双方一边谈判一边不断发生“摩擦”。在宴会桌上高举酒杯高调唱着和平时,桌子下却你踹我一脚我绊你一腿。李弥军长的说法是:“摩擦嘛,国共之间打日本人时都在搞,现在搞一搞又何妨?你总不能让‘军调部’的那些人没事干喝茶吧。”
开初时,我们和共军的“摩擦”有些像小孩子掐架,先互相谩骂,试探对方,但还不至于大打出手。我们要代表政府进入八路当年的游击区,恢复国民政府的政令、军令之统一,八路当然不听这一套。但我们就像当年的日军,仗着自己有坦克装甲车,把八路从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一座县城又一座县城威逼出去。后来八路开始反击,他们没有坦克,但他们人多,甚至可以动用上千的老百姓,围住我们的一个排或一个连,用唾沫星子把国军赶走。我奇怪山东的老百姓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们,两个月以前我们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激昂的口号啊。有一天我不得不在瓜皮烂水果中撤出了自己的部队。我们是国军,总不能向老百姓开枪吧。
李弥军长对我的怯阵大为光火,把我叫到军部申斥了一顿,他说美国人给你装备的是烧火棍吗?是根烧火棍你也得打他几棍子呀。我说我怕捅了娄子,八路又把我们告到“军调部”,给政府的谈判抹黑。那时在青岛就有由国府、中共和美国人三方组成的“军事协调小组”,专门处理国共之间的摩擦。我在前方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军营里人心浮动,配属到连队的政工人员每天晚上都要召集官兵们开会,讲共产党如何勾结苏俄,赤化中国,妄图以共产主义取代国父的三民主义,如何在自己的防区里捕杀士绅、掠夺私产,共产共妻、毁灭传统。而我们国军是王者之师,吊民伐罪,维系国统,惩治叛乱。我不知道这些讲演会对士兵们的作战勇气有多大帮助。有一天我在上厕所时听到两个士兵的谈话,一个说,土八路那边是不是少女人,要几个人合用一个老婆?另一个回答道:哪个男人不喜欢多搞几个女人,我们这边有钱的人还娶几房姨太太呢。土八路穷,就要把那些姨太太抢过来大家共用,所以穷人都往他们那边跑。
敢情。先前问话的士兵说,那我们是有老婆的人和没老婆的人在打仗。可是我也没有老婆啊。
唉,这些全副美械装备的壮丁兵,我连训斥他们几句的心思都没有了。共产党办的《新华日报》,抗战时期我们都可以读到,上面的那些社论常常让人热血沸腾。正如共产党人说的那样,我们的国家要是有了民主体制,哪里还会有内战?哪里还会有军阀、独裁以及政府的腐败?当一个社会有了不同的政党或政见,人们才能听到不同的声音,反对的声音,甚至真理的跫音。人们用语言反对你,总比用枪炮对着你好。抗战胜利后,共产党一直在呼吁组建联合政府,民主宪政,人民自由选举。我知道这于蒋介石来说,无异于与虎谋皮。如果说在抗战时期,我对共产党的主张还认识模糊,认为大敌当前,军令、政令必须统一,才能有效抗击日本鬼子的话,现在我对那些专制、独裁,不让别人说话的冠冕堂皇的说辞深恶痛绝。弱小的一方希望用民主来分享权力,而强大的一方,则要用拳头来把民主打得头破血流。民主是个美丽的女人,有人要精心打扮她,有人却要强暴她。兄弟们哪,有没有老婆是个人的问题,有没有民主宪政,要不要和平建国,才是国家的难题,战争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