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无为在歧路(第7/7页)
“学习认识提高了,就送你上战场了。你着什么急?”
“你呢,又如何?”赵广陵此刻像个审讯者,语气里有股愤懑、霸道。
刚才周荣回忆说,他到了延安后,正赶上整风运动的高潮,不容分说就被打成国民党“特嫌”,在窑洞里审查了三年多。其中还有一条最说不清楚的罪状跟赵岑有关,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来投延安的,那个人去哪里了?直到1945年春天的“抢救运动”,周荣才被释放出来。周荣说,中央社会部的康生就是混进中共队伍里的贝利亚,多少好人都被他这个延安时期的“四人帮”陷害了。周荣讲这段个人史本是想开导赵广陵,干革命嘛,哪个不受点委屈、经受些考验。赵广陵的反问是:我是去打日本人的,干吗让我受委屈?
周荣后来一直在抗日军政大学当教员,再没有上过前线。现在被赵广陵反将一军,他的心里便有些五味杂陈了。他想赵广陵从晋城跑了未尝不是件好事,他这种性格,到了延安要么在整风运动中过不了关,要么当逃兵,就像八路军办事处杨主任说的那样。革命队伍的自我净化,自我斗争,不是那些深受小资产阶级自由气息熏染的人可以接受得了的。赵广陵这些年受到的审查、怀疑、“洗澡”、监禁、劳动改造,他周荣从延安时期到“文革”,也不比赵广陵少多少。不同的是周荣并不觉得委屈,好钢需要锻造。革命的队伍向太阳,阳光下也会有阴影。有的人即便在监狱里头发都蹲白了,还是坚定地信仰社会主义,而有的人稍微受点委屈,就对共产党丧失了信心。周荣现在人前人后被尊称为老革命,但须知只有那些经受得住历次政治运动洗涤的幸存者,才有资格当老革命。战场上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和政治运动的风险比起来,都不过是小菜一碟。赵广陵永远不会明白,干革命,不仅仅是和敌人真刀真枪地干。当年的刘苍璧是在延安听过毛主席作报告的,在“抢救运动”中,毛主席谦逊地代表党中央给大家道歉,说“这次审干,本来是让你们洗个澡,结果高锰酸钾放多了,把你们娇嫩的皮肤烫伤了”。还说这是“黑夜里的白刃战,难免误伤同志”。伟大领袖讲话多风趣幽默啊,周荣当时和很多被抢救出来的知识分子都是流泪了的,都在喊:“毛主席万岁!”他虽然没有再上前线多杀几个日本鬼子,但整风运动让他锤炼到火候了,脱胎换骨了,连名字也改了,夺取政权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他就知道该如何去应对了。打仗还有误伤,干革命当然也会有“黑夜里的白刃战”。赵广陵怎么能理解这些?他不但皮肤“娇嫩”,心都是玻璃做的。他永远成不了一个革命者,他太单纯了,太自我主义了,太自由散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