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4/6页)
梁稚穿过庭院,走到大门口,拉开车门上车。
司机问她,是回梁宅还是去公司。
梁稚手臂撑着不过一会儿就被晒得发烫的车窗,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炽烈天光刺着得她把眼睛眯了起来,“去……”
司机没听清,转过头来又问了一遍。
“去公司。”
梁稚读书念的是英文学校,但家里一直延请了华文的家庭教师。
她读课文,喜欢寒来暑往这个词,可庇城只有暑往,没有寒来。
终年炎热,今天和昨天没有分别,明天和今天也没有分别。
以为时间不曾流逝,可一看日历,竟已过去了大半年。
沈康介谋杀戚平海和罗沅君一案,在庇城高等法院开庭,经过数周审理,法院依照《刑事法典》第302条,判处沈康介死刑,其辩护律师对其因健康因素要求轻判的诉求,并未被当庭采纳。
同时,依照《刑事法典》第212条、397条和394条的内容,以包庇罪和抢劫罪,判处梁廷昭统共17年监禁,并伴随罚款和20次鞭刑。
这一桩“结义兄弟谋杀案”,几经渲染,早已成了媒体和社会的热点话题,诸多新闻记者蹲在法院门口,等待第一手的宣判结果。
每一场审理,梁稚都出席旁听。宝星怕她被人骚扰,一再注意让她戴好口罩,可今日一走出法庭大门,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一时间无数话筒对了过来,要她这个凶手之一的家属,对庭审结果发表意见。
宝星走在前替她开路,奈何今日媒体阵仗用“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
“宝星!”
宝星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瞧去,却见路边停了一部黑色宾士车,那后座戴着墨镜和黑色口罩的人,除了楼问津还能是谁——楼问津作为证人出席过两场庭审,但私底下,宝星还未能与他说得上话。
宝星赶紧侧身挡在梁稚前方,一把挥开了面前的长枪短炮,护着梁稚,奋力突出重围。
那车的后座已经打开了,宝星一把拉开,推着梁稚上了车,自己赶紧挤上副驾。
车缓慢离开了法庭区域,在前方拐了一道弯,飞快驶离。
梁稚上车极为仓促,车启动的时候,她还未彻底坐稳,本能伸臂往前方座椅靠背撑了一把。
一旁楼问津下意识伸手,将要揽住她时,又急忙停住,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梁稚望着车窗外,待看不见那些记者的身影了,方才放心地把身体往后靠坐。
她手掌搭在膝盖上,刻意不叫自己去在意,可身旁的人,存在感强烈得根本难以忽视。
她余光里瞧见他把墨镜和口罩都摘了下来,露出仍显苍白的脸和幽深的眼睛。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人分别的时间,分明已觉得过去了很久,久得理应再见之时,不该有如此大的波澜。
两人并排而坐,谁都没有作声,直到司机问了一句,去哪里。
宝星说:“去科林顿道。”
他回头看一眼,主动解释原因:“梁宅三个月前开始翻修,梁总就先搬过去借住一段时间。”
“梁总。”楼问津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实则那语气并无太大的意味,似是只觉得有些新奇罢了,可这两个字叫他一说出来,梁稚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自在。
“楼总你最近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楼问津纠正。
“叫习惯了。”宝星笑说。
“没做什么大事,只在准备考试。”
“什么考试?”
“考完再说吧。”楼问津似乎没兴趣聊自己的事,“宝菱拿了哪所学校的offer?”
“南洋理工。”
“真是不错。”
“楼总你现在还住在狮城吗?”
“怎么?”
“我下回放假去探望小妹,请你吃饭。”
“可别最后掏钱的人是我。”
宝星嘿嘿一笑。
梁稚从未觉得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谈如此叫她烦躁。
不多久,车便开到科林顿道的宅邸。
“多谢。”梁稚手指扣上车门的拉手。
“不客气。”
梁稚见过楼问津冷淡、疯狂、热情、傲慢的许多面,可这般疏离客气,却还是第一次见。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将要关上时,顿了一顿,很是平静地说:“请进来喝杯茶。”
楼问津看了她一眼,难掩两分意外。
宅子里的陈设,一应还是楼问津走时的那样,连人都没有换,只不过古叔和兰姨也都搬了过来。
楼问津踏进门,第一眼却是看见了茶几上黑色陶瓶里插着的黄蝉花,新鲜饱满,似是刚刚换上不久。
梁稚请楼问津入座,叫来兰姨倒茶。
兰姨很是意外,可碍于梁稚如今和他的关系,并没有主动多做寒暄。
所有人仿佛自发达成了一致,在应尽的招待完成之后,便从客厅里撤离得干干净净,独独留下梁稚与楼问津。
梁稚端上茶几上的水杯,垂眸喝了一口。
“最近在忙什么?”楼问津出声。
语气疏淡,只有客气。
梁稚动作顿了顿,“没忙什么,尽量保证公司不要倒闭。”
七月,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度,一时外资大量撤离,金融市场震荡,股市暴跌,大量公司倒闭,工人失业。
好在梁稚听从了顾隽生的建议,没有盲目扩展业务,还提前削减了许多的进口类目,这才在危机发生之初,扛住了第一波冲击。
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沉默也仿佛变作实质性的东西,突兀地横亘于两人之间。
片刻,楼问津抬腕看了看手表,这动作通常意味着,他将要找理由告辞了。
果真他说:“定了下午的机票,我得先回酒店收拾东西,就不继续打扰了。”
梁稚点了点头。
楼问津目光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偏了一偏,却在将要瞥见她的脸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站起身,神色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了决心,说道:“对我而言,庭审结果很是公正,这件事也彻底告一段落。请梁小姐……不必再自苦,尽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梁小姐。
从前他唤这个称呼,总是带有别的意味,无论讥讽,或是调情。
如今,在他这里,它回归了它本来的用途。
楼问津最后颔一颔首,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古叔,麻烦帮忙送一送客。”梁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