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4页)
约莫,就是幺鸡之于他,心中的情分地位了。
崔闾眼前黑了黑,闭眼调整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哑意,冲着陶小千道,“带你师傅下去,好好替他收拾收拾,元逸……”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崔元逸上前,也红着眼声带微哽,“父亲……”
崔闾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道,“开忠护祠,准备迎吴方入祠,选上好紫檀棺木,择日下葬。”
忠护祠,是当年崔氏家主,为忠心护主,一路跟随而来的部曲们,特意立来嘉奖他们的英勇护主之功的,受崔氏子孙香火祭拜,崔氏子不断,他们的香火亦不断。
陶小千忍泪上前,半膝跪地,“是。”
说完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哽咽道,“我师傅未娶妻,身后无子,老爷可否容属下,以子奉其碑入墓?”
崔闾欣慰的垂眼看他,点头道,“理当如此,他本就待你如子,你有此心,便也全了他的回护之情,去吧!好好送他一程。”
陶小千立即将配刀置于身侧,双手伏地,双膝跪地,给崔闾叩了三个头,高声道,“多谢老爷,允我父列入忠护祠。”
旁边部曲护卫们,皆双膝跪地,举刀过头顶,冲着崔闾道,“多谢老爷,允吴头领入列忠护祠。”
这是对他们这些部曲们,最大的肯定和嘉奖,死后哀荣!
旁边幺鸡和凌嫚真真是有些被震撼到了,他们没料会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竟会见到这般纪律严明,铮铮悍勇之气的队伍,与京畿中一等一的勋贵府邸,也毫不逊色,甚至还隐隐更胜一筹。
这些人平日里,都散在大宅各处,无声无息的,没料聚在一起,竟有这般盛气。
怪道清河崔氏那么横气,就是窝在这山凹子里百年不出的博陵崔氏,也同样拥有横气的资本啊!
那些护着孙氏一路从和州归家的,一个个脸上带着悲伤哀痛之色,眼眸中的愤慨在听到吴方最终的落处后,化为了声声呜咽,心中存的一丝愤恨,在这一刻化为了难言的悲凉。
主家少爷的一念之差,害得他们死了一多半人,连头领都因伤势过重,最终没能挺过来,一行二十多人,只回来了五六个,还个个带伤。
崔元逸叫来了府中的大夫,替他们看伤重新上了药,好好安顿了下去。
孙氏被吴氏搀扶进了前厅。
崔闾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终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巡望向周围垂头拱卫大宅的护卫们,尔后,一点点的挺直了脊背,伸手推开了太上皇的搀扶,扯出脸上一抹笑来,“我没事,倒叫你看笑话了,也是我……家门不幸……”
太上皇沉眼看着他,缓缓道,“别笑,不好看,在我面前,无须遮掩,帷苏,指有长短,人无完人,你无须自责,便是有一二不孝子在,亦无损你分毫品格,他是他,你是你,子不类父,古亦有之,唯自省、自强,切不可自抑、自责,那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他成年了,成年人就该自己承担由自己闯下的祸端,并攀扯不到子不教父之过上,你尽力了,且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
崔闾垂眼,看向二人脚下,片刻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但属于他的锅……我不背。”
说完,挺直了身体,一弹衣裳,举步朝前厅迈进。
坚定、坚韧,似下了某种决定。
太上皇一愣,攸尔一乐,举步跟上,就是说,这才是他认识的崔帷苏,向来就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孙氏跪在前厅中央的地板上,将丈夫写的休书奉上,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旁边吴氏陪着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轻劝她,“慢慢说,别急。”
崔闾撩袍坐下,望向正中心处跪着的孙氏,出去时开朗健谈的妇人,归来却是一副颓丧枯瘦的模样,曾经的风韵都叫颓靡替代,浸染上了酸味苦涩。
“吴氏,扶你弟妹坐下说。”
可孙氏却坚持不肯,推开了吴氏来拉她的手,冲着上首位的崔闾叩了一个头,“儿媳有罪,就让我跪着说吧!”
尔后惨然一笑,声音带上了凄楚,“妾忘了,妾已经不是崔氏妇了。”
她低下头,缓了一会儿情绪,才压抑着悲泣道,“自从在西北长廊线上,妾不得已断了他一条腿之后,他……”
说着捂了脸,再次伏低了身体禁不住的哀哀痛哭。
这事她给崔闾报过,目下也就只有崔元逸知道,她一开口,旁边连同吴氏在内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去,皆惊讶愕然的看向伏地的孙氏。
大约是没料,这女人竟有如此胆量。
崔闾声音低沉,“你是不是我崔氏妇,他说了不算,便是休书,父母在,由父母拓戳,兄长在,由兄长代拓,一人言尔,不得算结,孙氏,你一向秉持妇德容工,于我崔氏又育子有功,操持家业十来年未有出错,侍孝于婆母床前夙夜不休,又孝于陵前执儿媳之礼,于国礼家法,你皆尽心竭力,孝仪两全,是以,崔氏妇之名你当得。”
孙氏惊讶抬头,似未有想过,自己在公爹心中的评判,竟如此之高,一时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感动的,端端正正挺直了腰的,给崔闾叩了三个头。
崔闾顿了片刻,又道,“你前次来信,信中所言,亦显出你果敢决断之心性,便是女子之身,亦能做男儿所不能及之事,为父既允了你外出走商,便也有考察你行事能力之说,若能撑门立户,二房少了一个崔仲浩又如何?你可敢一人接了养育子女,支撑家门之重担?当然,若来日你有了更好的去处,为父亦不会用孩儿拦你,左右我崔氏对你不住,便是济儿他们,想来亦不会……”
孙氏忙忙抢口答道,“多谢爹信重儿媳,只要爹不怪罪儿媳擅自断了夫君前程,儿媳愿一辈子呆在崔家,好好教养济儿他们,再不敢有别的想法,儿媳一日是崔家媳,便一辈子是崔家媳了。”
断了腿的男人,自然是没有前程可言的。
崔闾垂眼,从鼻息里哼出个音来,“他便是腿没断了,也不会有什么前程,孙氏,说说你们到了和州之后的事情。”
和州是毕衡的地盘,可连接和州的地方,有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也是导致和州缺水的原因。
那沙匪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隔不多久,就又会长出一茬,早年太上皇就带人剿过一回,当时以为应该是连根拔了的,结果,十来年后,又长出了一批,毕衡便带兵深入沙地,也去剿过一回,然后,这一批应该是新长起来的。
孙氏道,“我们进了和州后,带过去的商品总算好销了一点,海盐这一路上零零散散的也销了些,可因为西北长廊线上,那一条链的盐商联合,即便我们要白送,也没人敢来领,毕大人诓了都统黄飞鹏,此后往和州的一路,都有各种劫道的上前,跟队的江州商贾苦不堪言,想走,又怕掉了队被单杀,再跟下去,谁都知道这一趟血本无归了,没法,毕大人许诺,只要能跟着他一起进了和州,他便用府库里的银子,填充了我们这次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