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3/5页)
神熙女帝面沉如水,太初宫一系亦然;但最后杀出赵关山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纰漏,明太子暴怒,也不见得高兴。
但这些和东西提辖司所有人都没太大的关系了,外面腥风血雨,西提辖内亦悲哭难忍。
赵关山是宫籍,神熙女帝最后驳了斩首拟刑,赐了一杯鸩酒。
——反正也不差了,三省和三法司就没在这个问题太多拉扯。
沈星当天在下值回了侯府去看“生病”的裴明恭,当夜睡在侯府的,她得讯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了。
而裴玄素韩勃接到这则惊讯快马狂奔折返西提辖司的时候,赵关山已经把鸩酒喝下了。
他时间算得刚刚好,刚好和两个孩子见上最后一面。
……
沓沓的马蹄,直接冲破了西城门的拒马路障,城门尉和守门兵士见鲜亮华丽的赐服和赭色的宦卫服饰,不敢阻拦,赶紧让开。
裴玄素带着韩勃贾平等人风尘仆仆刚回来的时候,沈星哭着跑出来,她一身玉白的玉龙补服和三山帽,衣襟和下摆还有刚才哭过和仓促奔跑的污渍,她崩溃的哭声:“我来的时候,义父已经把酒喝了!”
裴玄素心胆俱裂,他翻身下马,仓促间竟趔趄了一下,和韩勃等人狂奔而入。
赵关山在值房大院的第三进他起居的地方,人很多,陈英顺、赵怀义、张韶年、侯郭兴、李仲亨、唐盛等等数十名东西提辖司的副提督号头官掌队、宦营掌军,赵关山多年的铁杆心腹,个个都满面含悲,眼眶泛红,不少人在抹眼泪。
裴玄素韩勃等人跑进第三重院子,赵关山已经和陈英顺他们说完话了,他坐在圆桌边上,微笑冲裴玄素韩勃和沈星,他三个义子女招手,“快来,孩子们。”
他已经沐浴过,换了新的衣服,本来想有点想换自己喜欢的常服的,但想想要给裴玄素交接,还是换了金褐色的蟒纹赐服。
掺有银丝的头发还带些水汽,但已整整齐齐梳好了。
赵关山转身,到床侧坐下,他已经开始有点不适了,就着陈英顺赵怀义的含泪搀扶躺在床上,盖上新的被子。
裴玄素韩勃沈星三人飞扑到床前。
沈星已经哭过一次,把位置让给裴玄素和韩勃,男儿有泪不轻弹,后者人还未到,眼泪哗哗而下。
裴玄素和韩勃一手一个,紧紧攒住赵关山的手,甚至韩勃爬到床上跪上去了,“义父!义父!大人——”
“爹,爹爹啊——”
两人痛哭流涕,嘶声恨喊着。
“别哭,别哭,”赵关山慈爱的目光看着看着三人,尤其是裴玄素和韩勃,等他们哭着质问他,他“嘘”,微笑道:“别哭了,义父要给你们叮嘱事,都别哭了。”
他甚至开玩笑,“可不能让义父死不瞑目啊。”
裴玄素强忍悲伤,俯身到赵关山耳边,赵关山低声和他说了暗账的事情,让他过后找陈英顺他们杜撰一本,另外说了几个女帝曾经的大秘密旧事给他听——这是陈英顺他们都不知道的,到时一并写进去,这暗账就像模像样了。
到时找个机会,就说找回来了。
另外赵关山低声叮嘱:“你们尽快把鄂国公府里的东西尽快取回来。”
不能把这把柄落明太子手上发挥,得让其无对证。
昨夜一夜大雨,今早晨曦喷薄,鸟鸣声啾啾,其实是个很晴好的天气。
赵关山情绪其实也挺平和的,他半坐起身,认真看着屋内追随他多年的心腹们陈英顺等人,肃容道:“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上清吧,但凡念着过去一二,视他如视我!”
该说的,已经说过了,裴玄素能耐手腕所有他们也看在眼内,是很服气的。
能留在提辖司和宦营掌军的,必是赵关山的多年心腹。
大家肃容,齐刷刷单膝下跪抱拳,端正对裴玄素深施一礼。
陈英顺含泪道:“督主,您就放心好了。”
“我放心,我放心。”赵关山也有些泪目,不管是裴玄素,还是今日在场的所有心腹,还有交给裴玄素其他东西,他都很放心的。
赵关山唯一隐忧的,只是神熙女帝的寿元和阉人晦暗的将来。
但这些,说也没意思了。
赵关山有些难受:“希望,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好好的。”
起码七老八十,才来找他。千万别一整批来,也别英年早逝。
但他今天也不想说这些了。
裴玄素起身,上前去一一扶起众人,含泪重重拥抱过,再回来,韩勃哭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赵关山无奈:“你都这么大了,好吧爹就受够你了,你啊,也该自立自强了!以后要听你上清哥哥的话,听见没?”
他抬头望裴玄素,赵关山还是很不舍的,韩勃是他一手养大的,不是他生的,却是他和妻子的亲儿子,他也有些泪:“上清,韩勃这傻小子我就交给你了。这傻孩子有时候顾头不顾腚,你替我看好他好吗?”
韩勃沈星一左一右,握着赵关山两只手,一个在哭,一个撕心裂肺地喊。
裴玄素上前,郑重从赵关山手里接过韩勃的手,哽咽:“我会把他当亲弟弟。从今往后,就和哥哥一样。”
“好,”赵关山欣慰点头,“真是好孩子。”
“别伤心。”
赵关山温声安慰三人,以及大家片刻。他重新躺下去,头枕在玉枕上,盯了帐顶的青花暗纹片刻,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对的。”
赵关山怅然:“我确实有参与构陷东宫谋逆,朝中死了很多人,东宫六百一十三口间接或直接死在我手里的。”
他还记得午门处决那天,真正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明太子割腕自杀,带着伶仃了二十来个人,坐着一辆青帷旧车,孤零零被押送往宾州行宫。
所以明太子今日要讨这笔账,赵关山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冤。
只是坦然接受死亡之余,在这个最后余生的光景里,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委屈和酸楚。
赵关山这一生,一开始是个被获罪的阉割青年太监,是真的连饭都吃不上。宫廷倾轧,底层太监宫人蝼蚁似的一死一大片,他实在被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最后从锁拿去慎刑司的路上竭力挣脱枷锁,居然在宫内逃跑了半天,最后被抓获之前,他豁出去一切扑倒寇皇后的脚边,拉着她的曳裙边缘,仰着头,恳求寇皇后给他一个生的机会。
从此,赵关山兢兢业业,竭尽一切所能,为他的主子效命。
第一次杀的人时候,鲜血喷在年轻的赵关山脸上,他几欲作呕,回去后拚命洗脸,几天都没吃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