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4/5页)
可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他只是一个阉宦,奉命行事,对方不死就得他死;随着神熙女帝一步步掌权最后登基称帝,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到了西提辖司督主这个位置,他不能流露一丝悲天悯天,他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他没法退了,退一步就是死。
这些年他救了不少阉人,也想法设法收拢了不少人手,他们跟了他,他总要尽全力让他身后的人活下去才是。
赵关山喃喃道:“东宫旧案,能了结在我一个人身上,挺好的。”
提辖司和宦营都不受牵连了。
只是他不自禁伸手抚了下胯.间,那里空荡荡的,这一刀下去,改变了他的人生,自此悲哀酸楚如影随形。
“其实,我还是有点高兴的。”
赵关山不禁浅笑了下,想到马上就要摆脱阉宦这个身份了,他居然有些开心。
但他可不敢告诉孩子们和大家,他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再不易,也要好好活下去。
能当人,就别当鬼。
该和陈英顺他们说的话,这一宿和刚才都说过了,剩下的一点时间,他特地留给裴玄素韩勃和沈星的。
赵关山心里高兴,眉目也舒展,冲裴玄素招招手,裴玄素俯身过来挤走韩勃,赵关山含笑看了这俩孩子一眼,又看看沈星,他冲裴玄素眨眨眼,笑道:“若有机会,不用顾忌我。”
提辖司性质特殊从来没守孝这回事的,赵关山也根本不在意这些,要是裴玄素有本事和沈星趁他热丧成个亲给他看,那赵关山才是真高兴。
沈星大哭渐渐停了,无声抽泣安静看着赵关山听他说话。赵关山转眼就看见她清凌凌杏仁大眼通红一片,鼻头也红红的,无声抹泪,却安安静静靠边,把位置让出来给裴玄素和韩勃。
这孩子素来都是乖巧贴心的,时间长了,就像一块肉暖暖的长在你心上似的。
多惹人疼爱的孩子啊。
沈星面露惊愕,急忙看裴玄素,又看赵关山。
义父……知道?
赵关山怜爱得不行,招手叫她过来,握着她的手柔声嘱咐她:“对,义父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坏的。
“但若有朝一日,他负你,你只管说义父。
“但凡他有一点良心,就不敢再欺负你,得放开你。你也可以找你韩勃哥哥。”
说着说着,赵关山也有些泪目:“对不起,义父不能再照顾你了。”
父女缘分是惊喜,他很珍惜,可惜短暂如斯,才开始不久,就要结束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关山临终挖心掏肺一番话,忆起从前他对自己父女种种关怀和照顾。
沈星刹那泪崩,泣不成声。
他最后拉过韩勃,和韩勃说:“我要去你娘团聚了,有什么可伤心的?”
韩勃哗的眼泪就下来了,他嚎啕大哭。
……
赵关山最终是去世了。
他死的过程很痛苦。
鸩酒渐渐发作了,其实在和裴玄素说话的时候,他就隐隐开始疼痛,但赵关山忍着。
渐渐的,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脸颊开始抽搐,腹部疼得腰背佝偻在一起。
他的牙缝开始出血,脸色渐渐变铁青,唇色变紫。
赵关山竭力躺平,但所有人都看出他很痛苦的。
万幸的是着痛苦相对短暂。
赵关山深呼吸,睁开眼睛,竭力让声音平稳一些,“你们,你们要团结,不然,不然就不好了。……”
阉人已经快无路了。
他现在只盼着神熙女帝能活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赵关山盯着裴玄素,裴玄素含泪点头;又看韩勃沈星,两人拚命点头;又看三人身后的陈英顺等人,后者已经围拢过来,含泪抹眼,大声喊着督主和大人,纷纷用力点头应着。
赵关山紧紧皱着眉头,“噗”喷出一口鲜血!他栽倒在床上,不知是毒还是剧痛,他视线模糊,恍惚中看到那个娇妍美丽的青年少妇,她梳着同心髻,鬓边是他买的流苏发簪,青青一身披帛襦裙,含笑在眼前看着他。
赵关山一恸,他喃喃道:“眉娘,我来了。”
我来找你了。
没负你当初殷殷叮咛,不管怎么艰难不易,他也咬牙活下去了。
茶室小院找到了,杯盏也放进去了。
勃儿也养大了。
是个好孩子。
他另还添了个好儿子,有个好女儿。
可惜他尽力,最后也没有善终。
希望孩子们日后能得个善终。
可惜,他看不见了。
也不知人是不是有魂?如果有,他希望能看到孩子们都好都有善终后,再喝那孟婆汤,去投胎。
……
赵关山咽气了。
叱吒东都,横行京师,率提辖司缇骑宦卫,让多少人闻风丧胆,让多少人唾骂他是个持着皇权的阉宦鹰犬,赵关山。
最终死在了他造就的罪孽,东宫血案的反噬;死在帝皇所赐的一杯毒酒上。
整个西提辖司提督值房大院陷入一片哭声中,连东西提辖司必要的留守的宦卫也或黯然或落泪。
韩勃和沈星一下扑上去,大声喊着:“义父!义父——”
可怎么哭喊,人死已不能复生了。
白幡扬起来,素绦悬在马车上,裴玄素亲自抱起赵关山,他们哀哭着把赵关山送回德毓坊的善国公。
赵关山半生谨慎,竭尽所能为帝皇效命,裴玄素还记得当初他对明太子銮驾转凌厉态度时,私下教他的那些话——他们这样身份,要以神熙女帝意志为意志,若对明太子继续恭敬,累积不得几次,就该被抛弃,就该活不下去了。
赵关山被封善国公,但其实这国公府他住得很少,他更多是待在西提辖司的值房里,以待随时奉召。
和寇氏那庞大如小城的府邸并不能比,但这个不小的国公府,没有一个血亲,也没有一个眷属。
只有面露惶惶的大小太监。
冰冰冷,空荡荡,树梢昨夜蓄的雨水浇在身上,浑身的都冷透芯。
灵堂很快设下了,黑色棺椁就放在上首正中。
韩勃和沈星痛哭失声,陈英顺等人也是,就连徐芳等人也不禁低头黯然落泪。
可韩勃撕心裂肺哭了很久,他突然发现,裴玄素自从抱赵关山回来装棺,上了三炷香之后,就消失了,一直都没见过人。
韩勃把赵关山当亲爹的,赵关山就是他爹!一腔悲恸刹那转为极大的愤慨,他蓦地站起来,冲往后面去了。
沈星差点被他撞翻,急忙起身追上了,“韩勃,韩勃!你别冲动——”
裴玄素不可能不伤心啊。
韩勃冲得很快,两三下就把沈星甩在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