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4/5页)
闻亭丽笑而不语,邝志林何等聪明世故,心知这关乎到女孩子的自尊心,也就适时打住了话头。
送邝志林出门的时候,闻亭丽含蓄地发问:“昨晚也没好好谢谢陆小先生,就不知他今日忙不忙?”
邝志林既不说“忙”,也不说“不忙”,只笑答:“陆小先生送陆老先生上船后就会回到力新银行接见各厂子的经理,闻小姐想找陆小先生,不妨直接打他办公室的电话。”
送走邝志林,闻亭丽自行回家,刚巧周嫂也抱着小桃子从里屋出来,周嫂那张惶惑不安的脸,这会儿已是一团喜色。
“谢天谢地!真没看错陆公子。”
闻亭丽瞧见小桃子身上斜挎着一个布包,拉过来一看,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玩具和朱古力,不免哧地一笑,刚才情况那样紧急,周嫂也没忘记把小桃子的宝贝都带上。
“一大早弄得像逃荒似的。”闻亭丽把额头抵住小桃子的额头,冲妹妹做鬼脸。
小桃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思想上的“动荡”,只兴奋得直拍手:“姐姐带小桃子去南京玩。”
“谁愿意弄得像逃荒呢。”周嫂在旁幽幽叹气,“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怪只怪当初乔家人太疯。不过小姐,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呀,陆先生跟乔先生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是那样,一个是这样。”
闻亭丽闷声不响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就像昨夜那样埋头扑倒在自己床上,耳边仿佛听到“咚咚咚”的声音,胸腔里的那股悸动,无比新鲜,无比强烈,她有些无措,索性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眼睛亮亮的。
听见周嫂轻手轻脚把那两件行李送进来,她也没动。
又听见“哒哒哒”的声音,直逼她耳边而来,这才扭过头,正对上小桃子黑葡萄似的的圆眼睛。
小桃子歪着脑袋观察姐姐的脸,闻亭丽忍俊不禁,牵着小桃子的手下床开皮箱,把衣物一一放回衣柜,又预备将包律师的那份合同藏回皮箱的深处,结果一个没注意被小桃子抢了过去。
“姐姐的jie本。”
“这可不是剧本,快松手,小桃子,这东西可不能乱动,这是钱,是一大笔钱。”
小桃子一脸疑惑,她这会儿已经认得钱了,可这明明是一沓纸。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小桃子?过些日子,姐姐就能用它换好大好大一笔钱回来,你要是把它撕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没有钱,姐姐过两天拿什么给小桃子买新衣裳和新鞋子?”
她好说歹说把合同抢下来,因为不放心,在小皮箱外面加上了三把锁,确定万无一失了,这才把皮箱重新塞回床下。
力新银行。
陆世澄坐在办公桌后,他的对面坐着曙光织布厂的刘老板,刘老板今日是为办贷款而来,一来就在那儿侃侃谈论着自己购买新机器扩大生产的计划。
算起来,这是陆世澄今天上午接见的第四个客人。除了刘老板自己,力新银行的两位经理都明显能感觉到陆世澄有些心不在焉。
每当桌上响起电话铃声,陆世澄都会立即将目光移过去,有一回瞧他们接电话接得慢了点,甚至亲自起身拿起了话筒,只听一句又默然把电话交给他们,让他们来应答。
二人素来喜欢这位情绪稳定的少东家,但面对这一极不寻常的情况,也是一句不敢多问。
刘老板对此浑然不觉,在那儿唾沫横飞说了十来分钟才打住,之后便一脸油汗地等待着。
在他看来,这位年少的陆公子再好说话不过,听人说,去年有几个大学老师辞去了学校里的教职筹办开一家灯泡厂,因手头没有资金,居然突发奇想跑到力新银行向陆世澄求助,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陆世澄竟真给这几个博士放了一大笔款子。
当时他还嘲笑陆世澄是个毫无眼光的败家子。
这一块市场历来为日商、德商和美商所垄断,中国人拿什么跟人家竞争?岂料仅仅花了一年时间,这家新灯泡厂就制造出了质量不错且价格低廉的灯泡,命名“百姓之灯”,一经推出就广受欢迎。
这一结局是刘老板始料未及的,这件事却给了他极大的信心。比起那种空有一腔理想的空壳企业,他的曙光丝绸厂可是既有销路又有机器,陆世澄没有理由不给他放款。
滔滔不绝说了一通,陆世澄突然合上文书,站起身来同刘老板握手,刘老板正暗自窃喜,陆世澄却用眼神示意柳经理送客。
柳经理不容分说把他请出去:“刘老板,请这边走。”
他们几个一点也不奇怪陆世澄会拒绝放款,这位曙光织布厂的刘经理前年趁四川军阀作乱囤积了大量织布,织布市场低迷的时候,他坐地起价,不肯救市,如今市场回暖,又大量抛货扰乱布价。
对于这样只顾自己不顾大局的“害虫” ,少东家是从不手软的,刚才之所以犹豫了一会,大概是在想要不要干脆做个局把这毫无作为的厂子放倒。
“这位刘老板要是够聪明,就该庆幸少东家最后放了他一马。”
留下来的王经理对着陆世澄笑叹。
陆世澄点点头,但他没兴趣再讨论刘老板,高效率地签署了几份文件交给王经理,抬腕看看时间,再一次把注意力转向电话机。
也不知是不是他瞧得太认真了,电话竟然听话地“叮铃叮铃” 响了起来,王经理想也没想就帮她接起。
那头是个女孩,用矜持的语气说:“您好,我找陆先生。”
王经理正要答话,话筒就被陆世澄夺过去了,紧接着,陆世澄对他指了指门口。
【你先去忙。】
王经理忙不迭退出房间。
那边没能听到回应,语气有些疑惑。“喂?您好……”
忽像是捕捉到了这边的什么动静,先是一默,随即高兴地说:“陆先生,是你对不对?!”
陆世澄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笔和纸,预备回答她的一连串问题,陡然想起自己不论写什么闻亭丽都看不见,脸上的笑意不由一凝。
闻亭丽果然开始一叠声地发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陆世澄对着电话机,好几次懊恼地握住笔,又一再地松开。
闻亭丽俨然觉察到了什么,马上换了个话题,笑道:“你在做什么?刚才我在棚里看到一份报纸有南洋公立大学的招生广告,我就想起你了。”
她的嗓音渐渐低柔下去。
陆世澄默然紧攥着手中的话筒,他知道自己这时该对她说些什么,可恨自己一张口,永远只是沉默。
他有些焦灼,有些沮丧,看看左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王经理找回来帮他转述一些话,但此刻他一点也不想把话筒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