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第2/7页)

上半身往侧边弯,伏得极低,姜遗光坐在椅上,她站在姜遗光身前,腰侧弯下去,像没骨头似的,低到和他头碰着头,脸贴着脸。

逐渐变大的火星子从她的裙摆烧到了姜遗光的衣裳下摆,灼得姜遗光低头往下看的眼睛发疼,两条腿也热辣辣发烫。

可他也没法扭头,那个东西的脑袋就放在他肩头,转也转不过去。

他微微闭着眼睛,僵持着没有动,心里默默想着让这团火熄灭。

可事与愿违,一阵又一阵风穿堂而过,火吹得更烈,腾地蹿升到膝边,肆无忌惮地灼烧着他放在双膝上的手。很快姜遗光两只手背就被火苗尖燎出水泡,发出滋啦啦的灼烧声响。

他嘴唇咬得更紧,身上绷得更厉害。

姜遗光不是察觉不到痛,他只是能忍而已,能忍不代表就真的不会痛。被火烧着,血肉都要被烫熟了,发出熟肉焦香,可他依旧不能跑。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额头渗出汗水,被火烤着的地方流淌血水,又很快被烤个干净,浑身湿了干,干了湿。被火炙烤的痛苦,让姜遗光再怎么想着不要去想,头脑也不由自主飞转起来。

他早就知道了,将离就是自己分离出去的念,就是属于他的“鬼”。

为什么他会没有人的感情?因为他的七情六欲都被剥夺了出去,世间鬼怪几乎都是人死后的执念所化,而他还活着,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执念脱离开肉身,独自变成了“鬼”。

这个鬼,就是将离。

从小时候起,就跟在了他身边。

所以,他周围的人才会不断遭受厄运。

所以他才会在长大后,写出《将离》来。

《将离》是他和自己的“念”共同写的故事,故事被他掌控着。但在将离故事之外,还有人写着他的故事,有人掌控着他的故事。

他写着将离的故事,将离是他的念,是他的鬼魂。

那么……又是谁在写他的故事?是谁放的这把火?他自己又是谁的念?

答案呼之欲出——是将离!

他写着将离的故事,将离又写着他的故事。

将离是他的鬼,他是将离的人。他们本为一体,不过现在一个在阴间,一个在阳间。阳间的将离,就是他。阴间的他,则是将离。

现在,他也到了镜中,到了“阴间”,自然就落到了将离手中。

轮到将离写他的命运了。

但将离杀不了他。

将离不断接近他,用各种真真假假的幻象去欺骗、诱导自己,也诱导黎恪,想让他们以为幻境就是他的话本,他所思所想都会成真,并最终伤害到他们。

姜遗光正是误以为此,才会刻意不去想,不去说话。但他这么做的结果,却是一念间把自己关进了黑暗密室中,差点无法逃离。若不是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又有黎恪来找他,恐怕他真的会在那片黑暗中彻底失去神智。

大火即将蹿到腰际时,姜遗光突然完全明白过来。

他原先认为将离是他的念,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又操纵他写下这个故事。所以他的许多念头都是被念操纵着成真的。

但现在,很显然他这个猜测错了。

他的念能成真,因为他和将离本就是一体。

镜外,将离能通过他影响到现实中的人。所以在镜中,他也能通过将离影响到镜子里的世界。

若把镜中世界也一分阴阳,此刻他在阴,将离在阳。他们就如一张纸正反阴阳两面,无比接近,却无法真正触碰。但他们到底还是一体的。

所以,现在接近自己的这个东西,不是她……因为她根本碰不到自己!

姜遗光用力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两只被炙烤的手出其不意地将那颗落在自己肩侧的头颅用力扯下来——

那果然不是人的头,只是一颗圆溜溜看起来像是用羊皮包着木头做成的彩球,边缘处缝了粗糙的一排排彩色线头。

他刚才明明感觉到了人肌肤的触感,也摸到了头发!但现在,握在他手心的头发不过是一排排粗糙褪色的彩线。

随着他一拽,面前整个“人”掉下来。

那是个穿着粗糙的红衣服的木偶人,刚才亲眼看见的精致绣花鞋也变成了质地粗粝的红布包。木偶人烧得更快,转瞬间就烧得只剩一半身子。

姜遗光一把踢开木偶人,手上燃着的彩球用力扔在地上,身体猛向后倒去,顺势在地上翻滚几圈,扑灭火后起身就往里跑。

火虽然扑灭了,可腿上的烫伤没那么容易好,破碎的衣料黏在腿上往下淌血水,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要去找到真正的将离在什么地方。

他回忆着记忆里的大火。

随着他的回忆,整个白府都燃起了大火,却出奇的寂静,没有人逃跑,满院子的人静悄悄站在原地,任由大火卷上他们的衣袍。

慢慢的,烧成灰烬。

被火焚烧的木材砖石哔哔剥剥往下落,当中有一道人影往里冲。

《将离》第七折戏,白茸怒烧白府。但现在,这把火变成了他放的火。那是他写在故事里的火,所以,不会烧到他这个故事外的人。

果不其然,当他生出这个念头以后,掉在身上的火星子、扑面而来的浓烟都好似隔了一层,对他毫无影响。

姜遗光飞也似的穿过堂屋,穿过长廊,躲开从上方掉落的房梁瓦砾,速度极快地往里冲,带起一阵风。

他记得将离在府上的房间位置,书里写过,白茸把她安置在过二道门再过走廊,正院右侧的西厢房里,厢房外的院里放了太平缸,后面还栽了一小片竹林。

他在大宅中穿梭,终于见到了竹林,看清了大火中的西厢房位置后,翻身过走廊直接踢开了大门。

门里房梁上绳索吊下一道被火燃着的身影,长袖晃荡,浑身散发出难闻的又腥又烫的焦臭味,黑糊糊一长条在空中晃晃悠悠转过来……那不是将离。

也是个木偶人。

吊着的绳应声断裂,木偶人摔在地上,头颅带火苗骨碌碌滚远了。

姜遗光踢开那颗头颅往里冲。

他猜想,将离在避开他。

他和将离,同为一体,如阴阳两极,此消彼长。

如果将离能够在那间密室里把他逼疯,现在就该是她对自己步步紧逼了。但黎恪把他叫醒了,他又完全想明白了自己和将离的关系。所以这会儿,变成了将离不断躲避他。

至于找到将离以后要做什么,他也没想清楚。

将离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将离。

不过转念一想,将离一直躲避他,不和他碰面,或许也有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