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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有喜

林中的祭坛简单得令人发指。

一张比小板凳大不了多少的旧折叠桌,四根金属腿掰开,摇摇晃晃卡在泥土里,勉强立住。

桌上,香炉放在中央,里面插了三根香,已经点燃,烟气在波光与烛火交织的黑暗中细细袅袅地飘着。

香炉两侧,站着两根白蜡烛,其下各压一张黄符,黄符上以朱砂画就了福禄天君的尊名,河边夜风一过,光影摇晃,黄符也颤动着,簌簌作响。

香烛前,还有一条黎渐川特意用符刀杀死的鱼。

这是祭品,虽简陋,可沾染有符刀之上轮回之主的气息,应当也能引来福禄天君一眼。

否则,别说只是一条鱼,便是千条万条的龙抬来当祭品,黎渐川都不敢肯定这位不理世事、神秘至极的福禄天君是否会睁眼瞧瞧。

一切准备妥当,宁准退到了几步外的树木阴影中,黎渐川则披上自己身为白衣道长的白色道袍,跪至祭坛前,低声诵经。

诵经的过程里,黎渐川又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点在已然死亡,却时不时仍会跳动两下的死鱼的双目之上。

这是开坛祭祀两神最为重要的一步,领牲点睛,表示自己与祭品之间的联系,以及为神明献上祭品的敬意。

坛已开,经已诵,牲已领,剩下的便是正式祭拜。

黎渐川最后压出一点血珠,按在自己眉心,然后低呼福禄天君尊名,便俯身,重重叩拜了下去。

这一套流程在珠子的文字记录里有详细记载,但珠子没有实行过。

黎渐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按宁准所说,只要福禄天君有被黎渐川的祭拜惊扰,产生哪怕一丝联系,他就可以用瞳术勾连到福禄天君的精神,窥探到祂。

当然,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福禄天君可不会允许他们来招惹祂两回。

接连三拜。

欢喜河上吹来清凉的风,绕在林中,好似空洞凄厉的低吟,祭坛上,香烛与黄符俱都剧烈摇晃起来。

最后一拜,黎渐川没有抬头,而是按照仪式要求,紧闭双眼,死死叩首在地,口中吟诵不断。

人听自己的声音,自然会觉得熟悉,可有时候,听得多了,越听便越觉陌生,越觉诡异。

此时黎渐川对自己唇齿间吐出的经文,便是如此感官。

经文声灌满耳朵。

他闭着眼,额头贴地,口鼻里满是泥土、青草与昆虫尸体春发腐烂的味道,四周悄寂,风声阴冷,除去昏昏的香烛味愈发浓郁外,似乎什么异常都没有。

黎渐川既没有像郑尧当年一样昏睡过去,梦中拜神,领受神谕,也没有像珠子所记述的那样,听见或看见什么异象启示。他甚至没有感知到丝毫精神波动,这完全不符合福禄天君垂怜信徒的情况。

难道,即使祈求之人是他这个身份特殊的外来者,祭品之中又包含轮回之主的气息,也依旧无法引来福禄天君的好奇?

还是说,正因为祈求之人是他,祭品又不同寻常,所以福禄天君才不打算露面?

黎渐川心头闪过无数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黎渐川的脊背已逐渐僵硬。

他在计算着时间,将近十分钟过去了,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幽深密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低沉而诡谲的诵经声,和宁准几近于无的清浅呼吸。

黎渐川的心底忽生烦躁。

这烦躁如烈火之后,被春风一吹即生的杂草,呼的一声疯长无数,狂舞着塞满黎渐川的大脑。

他的喉咙一堵,青筋暴起,想要嘶声大叫,想要扯烂胸膛,想要不顾一切地摧毁所有,大哭大笑,撞到墙上,把自己撞个稀巴烂。

突如其来的失控,压也压不住,抹也抹不去,让黎渐川颤抖着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似是察觉到了黎渐川的异样,宁准的脚步声靠近。

“嘘。”

他轻轻吹出气音。

黎渐川额头深陷在潮湿的泥土里,重重呼吸,竭力克制着。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宁准脚上簇新的白球鞋。

这是他无论哪次轮回都会做的事,从村里小超市买双白球鞋给宁准。因为他嫌他穿得不够保暖,在北方,寒自脚下生。

白球鞋碾过草叶,停在祭坛边。

一阵悉悉索索声传来。

宁准抬起衣袖,不知在做什么。

忽然,一滴水珠砸了下来,落在白球鞋的鞋尖,鞋尖瞬间被洇湿,红了一块。

不,不对!

这不是水,而是血!

黎渐川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阵飘忽的血腥味。

这个认知让黎渐川已有些混乱的神经陡然炸开。

他再忍不住,猛地抬头,望向宁准。

宁准右手染血,眼眶撕裂,正弯腰,将两颗新鲜挖出的眼球放到简陋的祭坛上。

“你——!”

黎渐川脑内嗡的一下,无数画面闪动,他不知自己想起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只有种万般情绪冲毁理智,肝胆俱裂的感觉。

可也就是这一刹,骤然浓郁了数倍的香烛味取代血腥味,塞满了黎渐川的嗅觉。

祭坛上,三缕袅袅细香如被妖风吹动,霍然扩大,氤氲成了一片浓雾,将四周的一切全部吞没。

烛光不见,祭坛消失,宁准近在咫尺的红色身影也倏地远去,黎渐川如坠雾海,目之所及,皆是白雾。

他的大脑传来刺痛,灵台被一股寒凉之意笼罩,内心的躁动与疯狂也被按住,冷静与理智渐渐再次占据上风。

勉强回归正常后,黎渐川小心观察四周的同时,脊背也有些发凉。

祭祀可以简单,可却不容不诚,不诚则不敬,他若真在向福禄天君祈求叩拜的过程中失控抬头,直视祭坛,哪怕只一眼,也极可能被判定为对神不敬,触犯法则。

但幸好,最后一刻,他虽然抬了头,但看的却是宁准,而非被宁准身影遮挡的祭坛,否则他不可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不过。

“这是哪里?”

黎渐川将稍稍恢复稳定的精神感知散向四周:“浓雾、空荡……符合这个描述,还和福禄天君有关的,很像是祂的神国……”

“可周沫已死,若他和小顺一样,那他体内的神国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死亡回归到了福禄天君手里,只是神国似乎都不能在神明手里久留,福禄天君大概会找个机会,把神国再次投出去。但现在,神国刚回归没多久,八成还是在福禄天君手里。”

“祭拜祈求祂,祂的回应就是将我拉□□?”

“不对。”

“祂很可能不想或不能回应我,所以我才迟迟等不到任何异常,只除了被勾动起来的精神失控,而之后,祭坛真正有了反应,是因为宁准挖下来,放上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