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有喜
黎渐川的目光在少年空白的脸上顿了一顿,心念电转间,试探着开了口:“你是周意?”
“不错,”少年停在几步外,也没有贸然靠近黎渐川,他面上没有五官,但黎渐川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他似在好奇地打量着黎渐川,“你知道我的名字,却好像不认识我?”
“你是谁?”
“也是误入这里的未来之人?”
方才距离还远,听不太清,现下近了,便能发觉少年说话的声调颇为古怪,明明只是简单的话语,他说出口却像是在念什么佶屈聱牙的文字一般,拗口且晦涩。
似是许久不曾说话,也不会说话。
黎渐川没有忽略这一点,且还捕捉到了少年话语里的重点:“未来之人?”
他故作惊疑与犹豫:“什么是未来之人……在这里,你还见到过其他人?”顿了下,他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我叫孟小川,确实是误入这里,也不认识你,我之所以在这里呼喊周意,是听说类似眼前这种场景很可能是福禄天君的神国无心地,想要出去,不迷失,可以尝试呼喊福禄天君的真名……”
黎渐川的话真假掺半。
他边说,边留意着少年的反应。
“你看我像福禄天君吗?”少年闻言偏头。
这是个很寻常的问题,可黎渐川偏偏从中嗅出了极大的危险。
他思忖片刻,回答:“不像。”
少年笑起来:“我也觉得不像。”
“周意就是周意,福禄天君就是福禄天君,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怎么会像呢?”少年说着奇怪的话,没什么顾忌地掀开华丽道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姿态自在极了。
“你也别拘谨,坐吧。”
他热情地招呼黎渐川,为其解答了一个疑惑:“未来之人呀,就是字面意思,来自未来。按你们的话说,应该是我这个现在的两百年后,没有大羿,没有大夏,只有夏国的未来。”
“说起来,误入这里的未来之人挺多,可能和我聊上超过三句的,却实在太少。”
少年忧愁叹气:“有些疯得厉害,连个名号也不报,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有些是看着不太疯,但其实疯得挺厉害的,喜欢说些我听都听不懂的话,还叫我福禄天君,还有些确实疯得不厉害,可却也无趣得很,想聊都聊不下去。”
“如你一样的,这么些年月,我也只遇到过两个。”
黎渐川没有察觉到少年的敌意,便顺着他的意,也席地而坐。
这地面却也古怪,双脚行走其上时,能感觉到是坚硬的,如正常地面一样,可此刻坐下,却又有些柔软,好像垫了软垫。
“他们都是什么人?”黎渐川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他在调整和少年交谈的态度。
他面对他,不能完全拿出面对福禄天君的态度。他要随意点,可也不能太过随意,因为少年身上华丽的道袍的始终存在。
“一男一女。”
少年简单道:“前者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脑子,后者是个傻子,却有特别漂亮且完整的自我,所以我留下了她的一片心脏。当然,割下这些东西后,我就送他们离开了。”
少年说着,一片空白的脸上竟渐渐出现了嘴巴的轮廓。
黎渐川一顿,略微扬眉:“呼唤你,然后任你留下一些东西,就能换取离开这里的机会?”
“不一定,”少年显露出的嘴巴勾起笑容,“看我心情。”
“我最开始和他们聊天,是什么欲望都没有的,可聊着聊着,我就有了一些想要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欲望来去诡谲。”
少年说道。
“那你现在想要我身上的什么?”黎渐川直接道。
少年却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你眼下在我眼里,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黎渐川却不尽信:“你什么都不要,那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已经说了,”少年道,“看我心情。周意周意,随我心意,可懂?”
黎渐川摸到了几分少年的乖张性情,适时收手,转而道:“懂,那就聊点别的。”
“你说你见过不少未来之人,他们是来自你的两百年后,还是什么时间的都有?不瞒你说,我是来自两百年后的,可在我之前,我没有在欢喜沟发现任何同类留下的痕迹,尤其是三神之战后的最近十年。”
黎渐川判断这是两百年前的周意,以此为基础,试探问着。
少年果然没有反驳,只是开合着嘴巴,似在沉吟:“三神之战呀……我听说过,这场神战发生在你们的十年前,神战之后,世间还多出了一个神明,叫作轮回之主。”
“没错。”黎渐川应道。
少年摸下巴:“其实,我所见到的未来之人,也都是来自这场神战之后,他们也没有在欢喜沟发现过同类的痕迹,所以当时我便有猜测,是这位轮回之主以神力抹去了他们的痕迹。”
黎渐川诧异:“神明可以随意以神力抹去人类遗留世间的痕迹?”
“当然不能,”少年道,“神明强大,可也并非无所不能,祂们只能以神力操控自己权柄内的一切,权柄之外,并不能随意。轮回之主司掌轮回,有时空领域的权柄,在时空层面上抹除一些人类的痕迹,不足为奇,更不要说,祂抹除的只是你们这些外来者的痕迹,而非原住民的痕迹。”
“世间纵有天道规则,保护的也是原住民,可没有外来者的份儿。”
被点破外来者身份,黎渐川也不意外。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提起这件事的情绪:“你似乎很赞同轮回之主的做法?”
“赞同谈不上,不反感罢了,”随着两人的对谈,嘴巴之上,少年的鼻子也开始显现,恍若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捏造泥人一般,正为少年捏出五官,但少年自己似乎并未察觉,“我住在这里太久,不知道外界什么模样,但看那些误入这里的人,我便知道,这十年间若是没有轮回之主的清理,欢喜沟怕是早就被毁不知多少次了。”
“你们这些人里,疯子可实在太多。”
“死在这里的也就算了,寥寥几个离开的,走之前也要把疯狂的部分留下来,真当欢喜沟是收容疯狂的垃圾桶,想丢就丢。可欢喜沟只是欢喜沟,哪里承载得了?”
“没有这十年间的清理,欢喜沟也就不是欢喜沟了。”
“准确说,应该是八年间吧,”黎渐川就这方面仍存留的某些疑点,抛出钩子,“近两年,轮回之主似乎变了。”
“正常,”少年的脸上开始出现耳朵,“万事万物都在变。变化本身才是世间最恒久不变的道理。而诱发变化的,大多都是欲望。贪欲,爱欲,恨欲,求生欲,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