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虚实(七)(第3/3页)
秦琬愣了一阵,苦笑起来,“又是相公想出来的点子?”
“还用说?”王厚道。
秦琬他是武将子,不是卒伍出身,读书识字那是不必说的,就是兵法,也是从小被家里教。真的要被调回去参加什么短期培训班,他还真不怕不能过关,不过是考试罢了。
只是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让在任武将回去上学……莫不是要整军吧?
心如电转,秦琬道:“相公要办培训班,肯定是因为有用。等调末将回去,肯定好好学,考个头名出来,不丢定州路的脸。”
“好好学那自是好的,不过要在武学里争个头名,可没那么容易。”王厚回头,冲着一人笑道,“是不是,文走马?”
秦琬望过去,只见那人黑黑瘦瘦,手脚纤长,站姿挺拔,十二分的精明干练。
“末将文嘉,定州路走马承受,见过都监。”他出列向秦琬行礼。
走马承受原是天子耳目,现在是都堂耳目,这位新任走马承受,秦琬知道有这个人,但还是第一次通名拜见。
王厚在旁介绍,“文走马是武学上舍及第,依三舍法直接授官。文走马,你来跟秦都监说一说,要攻下天雄城,得十倍兵力,三倍伤亡,一个月时间的。”
秦琬就见文嘉应诺上前,拿起沙盘旁的教鞭,指着沙盘中央,“诸位可看,天雄城从里到外,完全模仿天门寨的样式。不仅天雄城如此,东北方向上的威雄、定雄两城,也同样如此。都是标准的棱堡,不过……都是过去的标准。”
秦琬不快哼了一声。
文嘉当做没听到,继续说道:“……都属于老式的棱堡。也就是在普通的矩形的城池外,于四角上修起外凸的炮垒。”
“每座炮垒中空,上下分三层,里面能安装的四寸以上的重炮,只有两到四门,加上三寸以下的快炮,最多也不过八门而已。不是不想架设更多,只是空间不够。”
“天门寨的四座炮垒,六寸炮总计四门,架设在底层,四寸炮共八门,都在顶层,中间一层,是速射快炮,同样是八门。平均每座炮垒五门火炮。”
“而辽国喜欢加强重火力。所以辽国在炮垒里面安装的火炮都超过天门寨,平均每座炮垒的火炮在七门以上。”
文嘉说得详细,秦琬没说话,只一瞥,他手底下的副将就跳出来,不屑一顾:“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谁人不知?”
文嘉涵养极好,依然当做没听见,将教鞭又一指,指着两城中央的市镇,“位于安肃军边境上的石子铺,本来就是北地的三大榷场之一,仅次于白沟驿,同时也是河北通往辽国的几条主要道路之一。为了防备辽国,才有了石子铺附近的天门寨。”教鞭又移到了铁路上,“也正是有天门寨和天雄城对峙,才有两国将铁路修到这条路上来。”
将教鞭收起,文嘉望着秦琬,“正因为修得太早,才会只在旧时城寨模式上打补丁,修起来十几年就显得过时了。当然,也是因为这些年军事工程学上的发展十分可观的缘故。”他嘴角扬了扬,“如果将军上京,可以去武学看一看。或者走一走京郊,按开始修造的时间为顺序,参观一下现已完成的十七座棱堡。看看这些年,军事工程学的进步有多大。”
军事工程学。
这个词一听就是只有韩冈才能生造出来,秦琬自不便说什么,平静地看着文嘉。
文嘉腰背又挺直了一点,小胜一把,有些得意,将教鞭重又一指,点在炮垒之上,“评价棱堡好坏的原则只有两个。第一、火力无死角,第二、永远能在一点上集中更多的火力,压制住城外的敌军。北境的棱堡,如果用这两条标准与新式棱堡对比,都不符合要求。”
“那天门寨这边要怎么改?”秦琬问。
“没必要改。只要攻下天雄城,两城成犄角之势,比任何棱堡都要更坚固。”
秦琬都要笑了,“那要怎么攻?不是说得十倍兵力,三倍伤亡,一个月时间吗?”
“一个月以上。”文嘉神色严肃地更正,又道,“这是在双方单位战斗力相当的情况下进行的推演。”
虽然文嘉用的生僻词,秦琬都不明白,但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听得懂整句话。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如果要攻打天雄城,最好调集十倍于守军的兵力,做好用上一个月的时间和三倍伤亡。”文嘉又补充,还是之前的那番原话。
秦琬盯着沙盘,“辽国可不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文嘉道:“阻止辽人解围,那要靠朝廷和帅府的战略安排,末将现在说的是攻城的战术。”
“如果派出更多兵力呢?”副将忽然道,“天雄城的驻军不到三千,如果用四万到五万的大军进攻,应当能十天半个月内拿下来。”
秦琬不满地盯了副将一眼,整一个丢人现眼。
“战场空间是有限的!”文嘉倒是没抓住不放,而是像老师一样,认真教导,“以天雄城周围地理来说,投入的兵力三万就到顶了——这其中有一万应该是作为后勤和外围护翼,轮换攻城的兵力最多两万——再多也不会让城池变得更好打。反而会因为太多兵力聚集,影响了粮秣辎重的调动。”
文嘉的态度让秦琬多了些许好感,应该是个认真的武措大吧,有点不通人事。
“敢问走马,那究竟该如何打?”秦琬和声问道。
“都监在天门寨戍守近两年,与天雄城也对峙了两年,想必都监肯定考虑过如何攻打天雄城。”
文嘉的反问,成功地让秦琬的那点好感又飞了去。
秦琬沉下脸,看着沙盘,“我会设法在对方火炮射程之外,引城中北虏出来决战,争取一击破敌。这样的城池,我不会硬攻的。”他抬起眼,看了文嘉一眼,“如果你们推演的结果,当真是十倍兵力、三倍伤亡、一个月以上,那就意味着真正那么多兵马去攻城,只会死得更多,拖得更久。”
文嘉眉头一挑,正欲争辩,忽地听闻一阵轰鸣,两三声连串而来。
在场的将校皆是神色一边,这样的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
“是辽人的火炮声。”秦琬笑着解释,“我们两边,每天都会放炮,按时辰来。有时空炮,有时实弹,冲没人的地方打,就当给炮兵练手了。”
“都监,还不到戌时。”副将呆呆地说。
秦琬一震,猛然掀帘而出。
王厚跟了出来,“怎么了?”
秦琬望着北面,肃容摇头,“时间不对,也许……当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