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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是后半夜丑时光景,师师和衣躺在赵佶身侧,了无一丝睡意,正等得心里发慌。听到轻盈熟悉的脚步声,知是蕙儿回来了,连忙悄然起身,撩开帐幔来到外间,见蕙儿已经进了房间。
后面还紧跟着一个年轻人。师师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多日不见,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燕青。师师心头一阵蹦跳,脱口低问,小乙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师师自感问得好蠢。燕青所为何来,不是明摆着吗?
燕青却很认真地回答,小乙乃受宋卢两位头领之托,肩负重要使命而来。他放下手上的托盘,省去了通常的寒暄问候,单刀直入地将自己代表梁山泊首脑前来面晤赵佶的任务告诉了师师。他向师师解释说,本来这事是应先征得师师同意的,但因情势急迫,实在是来不及了,希望师师能够理解。
师师道,这倒不打紧,我要是惧怕牵连,还敢让蕙儿去传信吗?再说,如果你能与皇上谈得好,我也就无所谓牵连不牵连了。
其实当时派蕙儿去传信时,师师心里所希望的,就是义军能抢在木未成舟前,遣员来劝谏皇上回心转意,收回谬策,力挽狂澜于既倒间。但是这个想法她不宜明说,她怕义军头领前来与皇上谈判,万一谈崩了,遭到捕拿甚至遇害,她的动机是好是歹,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然而义军若失去这个最后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回旋机会,确是十分令人遗憾。
自打蕙儿去后,师师就不断地在忐忑猜测,梁山泊义军究竟会采取什么对策。现在看到义军头领的决策竟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感到非常欣慰。尤其是看到来者乃是燕青,便更让师师感到踏实放心了。说不清为什么,师师只要一看到燕青,就会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安全感和依托感。身为天子的赵佶带给师师的这方面的感觉,反倒不如燕青那般坚实牢靠。师师自己也很奇怪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反差。
燕青深知此行干系重大,一路上的心情未免紧张沉重,这时师师泰然自若的态度反过来感染了他,使得他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惯常的镇定和自信。当下燕青低低地对师师道,大恩不言谢,多余的话我且不讲了。小乙今夜前来面君,事关义军数万将士的生死存亡,谈判的结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请问姐姐有何赐教?
师师向一旁看了一眼,蕙儿即机敏地守到门口去望风。
熟谙赵佶秉性的师师略沉吟一下,轻轻吐出十二个字:以攻为守,刚柔并济,据理力争。燕青心领神会地道,小乙明白。
师师又嘱了些应当注意的事项,告诉了燕青在这房屋四周皇家侍卫的分布情况,以及万一事有不测当如何脱身等,燕青一一记下。商量妥当后,师师便步入了帷幄内,欲去唤醒赵佶,却见那赵佶已经自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原来那赵佶因近日心神不宁,今晚过量饮酒,酒后又与师师行了那极乐之事,龙体不胜其乏,倒头一睡就是三个多时辰,沉如烂泥。睡到后半夜,赵佶要下床小解。
师师忙走上前去为赵佶放溺盆,躬身服侍他。赵佶睡眼惺忪地瞟了师师一眼,见师师是一副穿戴整齐的样子,诧异地问,哎,你是一直没睡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师师道是寅时过了。赵佶道,那么时候尚早,卿再陪朕温存一个时辰吧。说着就拥了师师向床上倒。
师师扶住赵佶细语道,皇上且醒一醒,外面有人等着见皇上呢。赵佶道,不见不见,凭他什么事,天亮回宫再说。师师道,这可是件紧急的事,天亮就迟了。
赵佶以为是宫里发生了什么急事,以致有太监不敢耽搁凌晨就报来了,无可奈何地嘟囔,你看你看,连一宿好觉都睡不到头,这个皇帝做得有个鸟意思。遂让师师取过衣袍为他穿上,边向外走边沉着脸哼问,外面是何人,在这般时候来打扰朕?
燕青见赵佶出来了,即从椅上立起,抱拳低言道,是草民燕青,在此恭候皇上。
赵佶一愣,愕然问道,如何是你?你此时来这里做什么?
燕青道,一来看望表姐,二来嘛,是奉我梁山泊义军总头领宋江之命,前来拜会皇上,与皇上再议一议招安的事。
赵佶这时的脑瓜才清醒了些,意识到了燕青不仅是师师的表弟,同时也是梁山泊义军中的一个头领。而且由其语气里,察觉出燕青此番是来者不善,不禁心头一惊,正要再张口斥问,燕青抢先低喝道,请皇上不要高声。今夜燕青只与皇上一人密谈,如果惊动了他人,恐对燕青和皇上都不方便。
赵佶对燕青含着威胁意思的口气十分恼火,但在燕青那剑眉下一双凛然目光的逼视下,未敢率尔发作。他隐忍着火气冷冷地道,若是朕不想与你谈呢?
燕青声音低缓却十分强硬地道,恕燕青无礼,这恐怕由不得皇上。
赵佶气得身上一阵发麻。他也语气强硬地顶上去,你这厮想对朕怎么样?朕警告你,现在只要朕一声呼唤,顷刻间你就会被拿下,插翅难逃。
燕青毫无惧色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这房屋四周布满了侍卫高手,但我与皇上咫尺之遥,他们的动作再快,怕是也快不过我吧。若没有这点能耐,我燕青燕小乙今夜也不敢站在这里。皇上若想玉石俱焚,不妨喊一声试试!
说过这番话后,燕青表面上镇定如常,内心里却是十分紧张。师师在侧,也是心情非常紧张地盯着赵佶。
这是燕青与李师师方才商量好的策略。必须先在气势上压倒赵佶,才能往下谈下去。
现在燕青与赵佶已对峙到这一步,事态的发展就决定在分秒间。师师根据赵佶的性格判断,赵佶在这种关头,一般应不会逞匹夫之勇,不会不计后果地铤而走险。然而是不是会出现意外,谁也很难保证。
这一刻间房间里空气凝固,静可闻针。
五秒钟过去了。十五秒钟过去了。过去了将近一分钟,色厉内荏、面色涨红地与燕青僵持着的赵佶,终于没敢喊出声来。
师师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暗松下一口气,不失时机地走上去对燕青道,小乙兄弟如何这般无状,能对皇上这么说话吗?
燕青就趁势缓下口气道,小乙其实是只求皇上拨冗听一听我梁山泊将士的肺腑之言,并无冒犯皇上的意思。适才言语不恭,幸乞恕罪。
师师又转身劝赵佶,燕小乙既是奉了他们总头领的命令来拜见皇上,皇上何妨听一听他们欲奏何言呢?
赵佶审度这架势,只好就坡下驴地道,好吧,朕就听听。师师便赶紧扶着赵佶落座。赵佶接过师师递上的茶盅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向燕青道,你有何话,就快快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