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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直截了当地问道,据悉,皇上欲毁掉当初签署的招安协议,设计捕拿我梁山泊头领,剿灭我义军人马,果有此事乎?
赵佶听燕青的话说得如此明确具体,颇感诧异,不禁锁了眉心问道,这个说法,你们是从何而知的?燕青自然不会将师师、蕙儿端出去。他洒脱地一笑道,皇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梁山泊弟兄不说是八方有耳,亦可算四面来风。凡是我们想知道的消息,是没有打探不到的,何况是这种干系重大的要事。
赵佶听了默然无语,也就等于是默认了燕青的诘问。
燕青继续发问,招安大计是我义军宋总头领与皇上亲自磋商而定,事关社稷,非同儿戏,皇上倏尔变之,其因若何,而其理安在哉?赵佶沉着脸道,这要问你们自己,你们梁山泊人无受招诚意,朝廷焉能不度势而变之。燕青道,皇上此言却是无凭无据,怎见得我们无诚意?
赵佶振振有词地道,你们拥兵城下,聚众闹事,口吐反言,甚至悍然杀害前往劳军的朝廷命官,这算不上是确凿的证据吗?若朝廷容得你们这等无法无天之徒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天下岂有宁日乎?说到这里,赵佶的肝火又旺盛起来,手腕一颤,将茶水洒了一身。师师忙用绢帕为他擦拭,赵佶挥手挡了回去,直视着燕青继续理直气壮地道,朕不是信口雌黄吧?你有何言可辩,朕倒是要洗耳恭听。
燕青不慌不忙地对赵佶拱手揖道,燕青今夜奉命来此,正是要向皇上释清这个问题。我梁山泊义军接受招安的诚意,世人有目共睹,原本无须多加解释。我们若无诚意,岂能毫无保留地撤营毁寨,全部人马均按朝廷指定的路线开赴汴京呢?可以说自我义军拔寨起程时起,便已自绝退路,唯奔招安一途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蓄意闹事再起反心呢?皇上指责我们图谋不轨的主要理由,不过就是吴智被杀一事。对此燕青要严正禀告皇上,他那是咎由自取!请皇上莫打断,容我把话说完。那件事情的真相,乃是吴智欺君罔上,偷换御酒于前,出言不逊辱我弟兄于后,我们的弟兄与之讲理,吴智竟欲夺刀动武,导致他在双方的争执中被误杀。整个事件皆是由吴智等人酿成的,主要责任理应由他们承担。此情我们已拜托宿太尉转奏皇上,难道皇上没看到我们呈上去的奏章吗?
赵佶冷冷地哼一声,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另外尚有不同说法。
燕青的情绪不禁有些激昂,他掷地有声地道,纵是另外有一千种一万种说法,事实只有一个!倘皇上不怀偏见,不为某些奸佞的恶意挑拨所左右,认真追查下去,自会查个明白清爽。我燕青若说了一句假话,情愿被五马分尸,碎骨万段!
赵佶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抖,仍冷冷地哼道,就算事情如你所说,吴智自有朝廷处罚,你们也没有权力处斩他。
燕青道,请皇上听仔细,那吴智不是被处斩,而是被误杀。即便是这样,为了表明我们归顺朝廷的诚意,我们宋总头领仍然忍痛下令,将误杀吴智的冯亮弟兄军法从事了。在往常,我梁山泊将士杀了贪官污吏是要立功受奖的,若非是诚心归顺朝廷,冯亮弟兄岂能因为杀了个吴智那样一个狗才而丢了性命?这就是我们诚心归顺朝廷的代价!难道我们用自家弟兄的鲜血和生命表明的心迹,还不能见信于皇上吗?说到此处,燕青一股热泪涌出,模糊了眼眶。
赵佶听着,不无触动地低了低头。
燕青平息一下情绪,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佶继续说道,恕燕青再说句大胆无礼的话,若我们不是诚心归顺,此刻皇上就不是在这个地方听燕青说话了。纵使这房间周围布满侍卫高手,这行院附近逻卒如梭,我梁山泊好汉欲请皇上换个去处去待着,也不过是费个吹灰之力。然而我宋总头领没下这种命令,我们众家弟兄也没生这个念头。我们在闻知皇上欲变卦毁约的消息后,并未做出立即进行武力抵抗的举动,为什么?就是因为希望招安大计仍可如约完成。当此之际,招安成,则国泰民安;招安毁,则祸乱骤起。皇上如果要听信谄言,一意孤行,于眼前看,是失信于我梁山泊义军;于长远看,乃失信于朝野臣民、天下百姓。那么今后皇上焉能再一言九鼎号令海内,天下又岂可企望升平宁静耶?孰是孰非,何去何从,燕青敬请皇上再三再四审慎斟酌之。
燕青这番陈词字字强劲,句句铿锵,有理有据,有义有情,渐渐说得赵佶暗自点头。赵佶不得不承认,燕青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他不由得便对毁约之举产生了悔意。可是想到蔡京等人那番痛心疾首的劝说,当时也是觉得很有道理。究竟该听谁的呢?赵佶这时是摇摆不定,心乱如麻。
师师见赵佶沉吟不语,知其秉性优柔尚难决断,乃以目示意燕青,趁热打铁,再加强点儿火候。
燕青会意,又坚定沉着地言道,皇上或许以为,我义军人马不过区区数万,就此一举剿灭,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燕青奉劝一句,皇上莫小觑了我梁山泊英雄。我们若真要动手,将这汴京城搅他个地覆天翻不是做不到的。童贯那厮带十万大军与我们交手而大败亏输,这事皇上应当是记忆犹新吧?不是我说大话,倘我燕青天亮时还没回到驿馆,保管这皇城脚下就四面火起,杀声一片。那种局面朝廷是否收拾得起来,恐未可知也。退一步说,就算我义军兵马敌不过京畿的禁军主力,但这数万之众是官军杀得干净的吗?那幸存下来的弟兄难道不会誓死为被坑害冤杀的兄弟报仇吗?报仇雪恨的目标难道不会锁定在皇上身上吗?不瞒皇上说,我们为防变故,早已是于城中潜伏着一支秘密力量的。一旦事态有变,他们即会四处出击,令朝廷防不胜防。到那时,皇上还能卧在皇宫里安享太平,还敢轻车简从地来这镇安坊寻欢作乐吗?彼时只怕是即便皇上这颗龙首保得住不被人暗里取去,也不得不时刻蜷缩于铁甲铜袍重重护卫中,过着囚徒一般的日子。活到这个份儿上,乃与行尸走肉何异乎?若谓燕青危言耸听,皇上不妨拭目以待。以上燕青所言或属唐突,但为皇上为大宋的千秋大业计,燕青不敢不披肝沥胆,直言奏之。燕青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信之乎,纳之乎,唯凭圣裁也。
燕青说罢,不卑不亢地走到一侧,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从容坦然地静候着赵佶的反应。
燕青的这些话,其实是真里含假,半实半虚,却着实把赵佶唬了个心惊肉跳。从义军能够迅速准确地获取到皇宫里的秘密情报,以及义军敢于委派燕青孤身前来与自己交涉这些现象上,赵佶深感梁山泊这些强人的能量和手段都甚是了得,燕青说的并非大话,这些人是说得出也能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