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绚丽之梦(第10/12页)

此时的毛泽东孤独地住在一座破旧的寺庙中,伴随他的只有妻子贺子珍以及他们三岁的儿子毛岸红,还有一位法号叫“乐能”的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

不断向中央苏区腹地推进的国民党军已经距离瑞金不远了,瑞金开始遭到国民党军飞机的连续轰炸。苏区的党政军机关已经迁到了瑞金以西二十公里处的梅坑。领导人被分散安排住进各个村庄里,唯独毛泽东住在高围乡云石山山顶的这座寺庙里,无法得知在以防空为目的的隐蔽疏散中,为什么把毛泽东安排在目标明显的山顶上。青瓦黄墙的寺庙寺门上有一副对联:“云山日永常如昼,古寺林深不老春。”横批取上下联的前两个字为“云山古寺”。寺中满院芳草,寺后一棵大樟树,树下两个青石凳,坐在石凳上可以静静地读书,或者远眺四周平展的稻田和袅袅炊烟。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主席无公可办。

此前,毛泽东刚刚受到党内的严厉批判。他的“四大错误”是:一、“狭隘经验论”和“游击主义”,与中央“夺取一省和数省首先胜利”的精神背道而驰;二、“富农路线”,主张在土地分配时“要给富农出路”,与中央“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的精神背道而驰;三、“诱敌深入”、“后发制人”的战略是“单纯防御路线”,与中央“先发制人,积极进攻”的精神背道而驰;四、“以党治国”,建立中央苏区最高领导机关红一方面军总前委,赋予总前委书记对红军的指挥权,这是“国民党以党治国的余毒”。因为这四大错误,毛泽东被撤销了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职务。

那一年的春节,毛泽东过得十分冷清。节后没多久,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警卫员报告说两匹马正往山上来,看不清楚马上是什么人。两匹马到了寺庙门口才知道是项英和他的警卫员。项英对毛泽东说:打赣州进行得很不顺利,恩来同志请你到前线去。项英并没有给毛泽东带来马匹,毛泽东抓起一把雨伞冲出庙门径直往瑞金走。到了瑞金,浑身湿透的毛泽东向前线发了一封电报,建议刚刚起义来到苏区的红五军团前去赣州解围。然后他乘上一条小船赶向赣州。两天三夜后,毛泽东到了赣县的江口圩。刚刚撤退下来的红军和中央局的领导项英、王稼祥、任弼时、彭德怀、林彪、陈毅等在这里召开了会议。会上又爆发了冲突,因为面对攻打赣州的失败,中央局依旧坚持攻打大城市,而毛泽东十分强硬地坚决反对。周恩来、朱德和王稼祥鉴于当前严重的敌情,主张重新任命毛泽东为红军总政委。由于他们的一再坚持,毛泽东重新拥有了军事指挥权。但是,恢复了军事指挥权的毛泽东与苏区中央局的矛盾更加激烈了。在数次军事决策中,毛泽东的建议连续被否决,毛泽东不能眼看着红军一再失利只有擅自发布命令,结果招致了中央局的勃然大怒。

毛泽东后来一生都没忘记在江西宁都城郊的一个农家小院里召开的宁都会议。宁都会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但是,现存的一份《苏区中央局宁都会议经过简报》上有这样的表述:“开展了中央局从未有过的反倾向的斗争”……毛泽东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错误。周恩来不得不站出来表态,他同意“毛泽东有某种倾向”的说法,但是建议让毛泽东随军行动。为此,他提出两个方案:一是让毛泽东在前线当红军总政委的助理;二是让毛泽东全面负责前线指挥,自己给毛泽东当助理。中央局同意了第一种方案。但是最后的决定却是:撤销毛泽东红一方面军总政委职务。“暂时请病假,必要时到前方”。

请了病假的毛泽东从宁都走了两天回到了瑞金。贺子珍不在家,有人告诉他说贺子珍快要分娩了,去了汀州的福音医院。毛泽东心情烦躁,一连两天没出房间。第三天,他骑马直奔汀州。在汀州,他看见了他的老朋友、福音医院院长傅连暲。傅院长连声恭贺,原来贺子珍生了个儿子。他们为这个孩子起名为“毛岸红”。儿子的诞生使毛泽东郁闷的心情缓解了一些,他在汀州住下边治病边读书。这是毛泽东政治生涯的最低潮,他的住处门可罗雀,因为可能被归入“小集团”之中,所以没有人敢与他来往。毛泽东也不愿意连累别人,他不再与别人接触、谈话,这位健谈的共产党领袖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那个时候共产党中央领导人与毛泽东之间的冲突个中原因不难解释。首先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的认识差异不可调和:毛泽东在革命实践中感悟到革命的真理,他没有按照共产国际所奉行的革命模式行事,特别是在如何建立革命武装、依靠什么阶级成员以及武装斗争的样式上,他虽然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但一生都竭力反对“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这使他从一开始就被那些在苏联受过系统政治训练的“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们认为是个“土包子”。特别是,这个农民出身的“土包子”从来就没有向“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们低头或妥协的任何迹象。其次是对中国革命领导权认识的差异不可调和:自从毛泽东将中国革命的主力军确定在农民中间,并在深山中建立了农民武装和革命根据地之后,当时共产党中央的主要领导者中,没有一个人在政治威望上能够超越毛泽东,其原因是红色政权根据地的主体和红色军事武装的主体就是广大的青年农民。当共产党中央在大城市里无法生存继而转移到乡村根据地时,享有很高威望的毛泽东从一开始就令他们感到了无法立足的威胁。在以后的数十年间,毛泽东一直清晰地记得那段难熬的日子:“我是政治局委员,但是他们却不要我参加中央全会,把我封锁得紧紧的,连鬼都没有一个上门来找我。”“那个时候,我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和拉屎。还好,我的脑袋没有被砍掉。”

前线阵地不断后撤的战报雪片一样飞到红军总部,苏维埃共和国政府主席毛泽东正在寻找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好使自己的装束与“国家主席”的身份更加吻合——就在国民党军队逐渐逼近瑞金的时候,中央苏区召开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会议开幕前举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阅兵式,红军官兵、农民赤卫队和少先队队员列队走过主席台。毛泽东已经没有了军事指挥权,他现在是一位行政领导,因此他所作的报告在国民党军飞机的轰炸声中不免令人感到幻象丛生。毛泽东讲了苏区的民主选举工作,强调提高选民中妇女的成分;讲了八小时工作制,要求建立专门的机构监督;讲了农村的“查田运动”,指出土地分配是否公平要由群众会议来检查;讲了苏区内学校和学生的详细数字,说目前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九的妇女参加了扫盲运动。毛泽东的报告还涉及了植树问题、公债问题、卫生问题和调整各种农作物的种植比例问题。针对年轻人想早点娶媳妇的倾向,毛泽东细致地讲解了苏区的《婚姻法》,他说:“等二十年有什么关系?早婚对人不好,安心点!长工们往往干活到四五十岁还没希望讨到老婆哩!”最后,毛泽东展开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徽和国旗的图样,他解释说国徽和国旗是这样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