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残阳如血(第12/15页)

一九三五年三月七日,中革军委命令中央红军主力向西移动。

由于遵义四周敌人的威胁越来越严重,中央纵队也撤出了遵义县城。

中央红军的徘徊引发了红军官兵的急躁。三月十日,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和政治委员聂荣臻致电中革军委,建议进攻黔军占据的打鼓新场,以打开战场上的僵持局面。

已经到达鸭溪与前敌司令部会合的中共中央立即召开了会议,会上除毛泽东之外所有的人都赞同打这一仗。毛泽东反对的理由是:如果按照目前敌军的前进速度,很可能在战斗还没结束的时候,红军就会受到各路敌军的多方侧击,那样就会使红军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对于毛泽东来讲,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时刻,周恩来后来回忆说:

从遵义一出发,遇到敌人一个师在打鼓新场那个地方,大家开会都说要打,硬要去攻那个堡垒。只毛主席一个人说不能打,打又是啃硬的,损失了更不应该,我们应该在运动战中去消灭敌人。但别人一致通过要打,毛主席那样高的威信还是不听,他也只好服从。但毛主席回去一想,觉得这样不对,半夜里提着马灯又到我那里来,叫我把命令暂时晚一点发,还是想一想。我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见。一早再开会议,把大家说服了。

可以想象那个夜晚毛泽东的心绪是何等的焦虑。但是,他之所以坚决反对在打鼓新场作战,除了作战结果可能不利之外,必是在策划着另外一场战斗——此时,打上一仗是生存的需要,必须从敌人合围的某个方向冲出去,再不动作,就等于等待覆灭。

三月十四日,天亮的时候,前敌司令部发出了战斗命令,要求全体红军官兵“以全部力量和毫不动摇的决心”开始战斗,而战斗攻击的目标却是比黔军防守的打鼓新场更坚固的一个据点——由国民党中央军周浑元部八个团坚守的鲁班场。

鲁班场,贵州仁怀县内的一个小集镇,三面环山,只有南面是一片山间开阔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周浑元部按照蒋介石的指令,在鲁班场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等待着红军主动进攻。

十五日下午,红军的进攻开始了。

对于中央红军来讲,攻击坚固阵地的战斗是极其艰难和危险的。

在突破碉堡前面的深壕的战斗中,担任主攻的红一军团三团和六团的官兵迎着敌人密集的子弹前仆后继,虽然攻击在局部地段显出了成效,但是整个战局始终无法突破。红军官兵伤亡多达一千五百人,最后不得不放弃攻占,与周浑元部形成对峙局面。

这种对峙是蒋介石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因为此战不但暴露了中央红军主力的位置,造成了红军兵力的严重损失,而且一旦对峙形成,国民党各路大军将飞速合围而来。

危险已经临近。

十六日黄昏,中革军委下达命令:放弃鲁班场,立即向北,“于今十六日晚和明十七日十二时以前”在茅台镇附近全部渡过赤水河。命令详尽安排了中央红军各军团渡过赤水河的次序。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各军团渡河具体计划的后面都附加着这样一句话:渡河后向西或西北走出二十至三十里“隐蔽休息”。

迅速撤离鲁班场战场的中央红军主力突然掉头向西北方向,于十六日当天便占领了茅台镇。

这个赤水河边的小集镇以出产优质的白酒闻名中外。占领了茅台镇的红军官兵没有侵犯酒厂的酒窖,但还是在当地大土豪的家里搬出了数百坛的茅台酒,然后和全镇的贫苦百姓一起享用,几乎所有官兵的水壶都灌满了茅台酒。红军的野战医院更是忙碌,他们储存了大量的酒以便当作消毒的酒精用,红军小卫生员们忙着用酒给伤员擦伤口,把脏的绷带在酒里浸泡后赶紧晒出去。干部们建议脚肿了的战士用酒洗脚,头上生虱子的用酒洗头。霎时间,茅台镇里酒香四溢。

在茅台渡口渡河的时候,毛泽东不但没有强调部队隐蔽,还问红军官兵们:“看见敌人的飞机了没有?”小红军抢着说:“看见了,狗日的飞得很低,就不怕被咱们打下来!”

这时,蒋介石判断中央红军将沿着旧路向北进入川南,然后再次试图北渡长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于是,他严厉催促国民党军各部队迅速向黔北和川南地域推进。

吴奇伟部因心有余悸而推进缓慢。十四日十七时,他致电蒋介石说“先遣队到达枫香坝附近,有匪阻我,前进即止”。蒋介石不禁大发雷霆,将薛岳、周浑元、吴奇伟一并斥责道:

梧生[吴奇伟]部到枫香坝后,其主力不得停留片刻,应即向太平场、井坝道路转进。如遇匪后卫拦阻,更应猛力冲击,并设法绕至其后卫两侧,竭力抄袭。若照梧生寒[十四日]酉[十七时]电称,“梁[梁华盛]师先遣队到达枫香坝附近,有匪阻我,前进即止”,此乃为我军之大耻。当此釜底游魂之匪,若再不乘机聚歼,运其智勇,各尽职责,则何颜再立于斯世?希严令遵行!

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日,已经渡过赤水河并在西岸附近隐蔽休息的红军各部队接到了立即疾行的命令:“秘密、迅速、坚决出敌不备折而向东,限二十日夜由二郎滩至林滩地段渡过赤水河东岸。”中革军委指出,再渡赤水是“野战军此后行动的严重紧急关头”,“渡河迟缓或阻碍渡河的困难不能克服,都会给野战军最大危险”。最后,中革军委命令第一军团派出一个团,继续向西“逼近古蔺方向之敌”,“伪装我主力西进”,但“遂行此任务后”,“限于明晚渡过太平渡”。

中国革命史上最绝妙的一刻到了:刚刚西渡赤水的红军官兵,现在又掉头重新东渡赤水,并且迎着包抄而来的国民党大军,从他们三天前走过的原路又折回去了。这是国民党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因此他们依旧在向北昼夜行军,然后几乎与突然返回的中央红军主力部队擦肩而过——没有确凿史料表明这个惊人的举动是毛泽东策划已久的,也没有确凿史料证明毛泽东这个异常冒险的想法产生于哪一时刻。也许在发布鲁班场战场命令的时候,毛泽东就已经把红军三渡、四渡赤水的路线想清楚了——在撤离鲁班场战场开始西渡赤水的时候,毛泽东曾问刘伯承:“咱们第二次渡赤水河时,在太平渡和二郎滩的浮桥还在不在?”刘伯承立刻明白了毛泽东话里的玄机,他马上派人去赤水河边查看,并且安排部队把河上的浮桥看管起来。

红一军团伪装成主力继续西进的那个团行动极其成功。他们在快要到达古蔺县城的时候,遇到了前来阻击的川军的一个团,红军官兵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把川军打得疯狂逃窜,其士气之凶猛颇有主力部队横扫一切的样子。消息传到蒋介石那里,他更加确信中央红军一定会北渡长江。于是,就在中央红军开始再渡赤水的时候,国民党各路大军依旧在昼夜兼程向川南前进。蒋介石不断地发出催促电报,措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剿匪成功,在此一举,勉之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