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23页)
阿莲娜挤到了那堆妇女跟前。她们都在焦虑地东张西望,寻找那隆隆怪声的来源。阿莲娜碰了碰一个女人的肩膀,说:“你们看到玛莎,我的小姑子了吗?”
那女人看着她。阿莲娜认出了她是鞣皮匠的妻子希尔达。“我想,玛莎在另一边,”希尔达说,这时,那隆隆声已经震耳欲聋,她转过头去看。
阿莲娜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教堂的当中,人人都仰着头,看着墙头。在侧甬道中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穿过连拱廊的拱券看去。有人尖叫起来。阿莲娜看到这处的墙上出现了裂口,在高侧窗的两个相邻窗户之间扩展着。就在她看着的时候,好几块大石头从上面落到了教堂中间的人群中。尖叫声和喊嚷声乱作一团,人们纷纷转身逃命。
她脚下的地面震颤了。即使在她一路挤出教堂的时候,她也很明白,高墙的顶上在开裂,拱顶已经开了口子,鞣皮匠的妻子希尔达在她前面摔倒了,阿莲娜收不住脚,也跟她绊倒在地。在她想爬起来时,小石子雨点般地四散落下,砸到她身上。跟着,侧甬道的低顶也有裂缝并塌了下来,她头上挨了一下,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菲利普在祈祷开始时感到自豪和感激。虽说时间紧迫,但拱顶总算按时完工了。事实上,圣坛的四个架间只有三个加了拱顶,因为第四个要等交叉甬道建好,圣坛墙壁的断头和交叉甬道接好之后,才能加拱顶。然而,三个架间就够了。建筑匠们的全部设备都给毫不客气地清除了:工具、成堆的石头和木料、脚手架的木柱和搭板,以及所有的垃圾和废物。圣坛已经清扫干净,修士们已经把石头建筑部分粉刷一新,还把石间灰泥漆上红漆,使勾缝看上去比真实情况要齐整,而且符合习惯。圣坛和主教的坐椅也从地下室搬了上来。然而,保存在石棺中的圣徒的遗骸还放在地下室;移动遗骸叫做肉体升天,是个庄严的仪式,将是今天祈祷的高潮。祈祷开始后,主教坐在他的坐椅上,修士们穿着新的衣袍,在圣坛后面站成一排,镇上的居民聚集在教堂中间,一直挤到侧甬道,这时,菲利普感到大功告成,他感谢上帝把他成功地带到了第一步,重建大教堂的关键阶段结束了。
沃尔伦宣布威廉的封爵时,菲利普义愤填膺。显然,选择这一时间是为了给这一胜利的时刻煞风景,是为了提醒镇民,他们依旧处于他们的霸主野蛮的淫威之下。菲利普一直在想方设法做出适当的反应。这时就响起了隆隆声。
菲利普有时做过噩梦:他走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本来极其安全,却发现捆绑脚手架撑柱的一根绳结松了——这并没什么了不起——但当他弯腰去系紧绳结时,他脚下的搁板却歪向一边,起初还不严重,只不过让他站不稳而已,可是随后,眨眼之间,他就落下了大教堂圣坛的巨大空间,下落之快,令人作呕,他知道他这下完了。现在就像那种噩梦了。
隆隆声开始很神秘。他一时以为是在打雷;后来,隆隆声太响了,人们停止唱赞歌了。菲利普依然认为,这不过是一种奇异的现象,很快就会弄明白的,其最坏的影响无非是打断了祈祷,这时,他抬头往上看。
第三个架间是今天一早才拆掉临时支撑的。那里的灰泥出现了裂缝,就在墙的高处,在高侧窗的位置。裂缝出现得很突然,而且迅速从一个高侧窗裂到另一个高侧窗,如同一条游动的蛇,把窗间壁裂出一条口子。菲利普的第一个反应是失望,他原先为圣坛的竣工而兴奋,但现在却要加以修补了,而且对建筑匠们的工作产生了深刻印象的人们都会说:“欲速则不达。”这时,墙头似乎在向外倾圮,他惊恐地意识到,现在不仅要打断祈祷,而且是大难临头了。
弧形的拱顶上也出现了道道裂缝。一块大石头从灰泥腹板上脱离了,翻滚着慢慢落了下来。人们开始惊叫着躲开。还没等菲利普看清是否有人受了重伤,更多的石头纷纷落下。教徒们惊慌失措,互相推挤着,磕绊着,竭力要避开下落的石头。菲利普突发异想,还以为这又是威廉·汉姆雷的一次袭击,这时他看到了威廉,正站在教徒前面,分开周围的人群,慌张地逃命;他这才明白,威廉总不会对自己下毒手的。
大多数人都想远远躲开圣坛,从敞开的两端逃出大教堂。但恰恰在大教堂的最西头,也就是敞开的那头,正在坍塌。问题还是出在第三个架间上,菲利普所在位置头上的第二个架间,拱顶似乎还在撑着;在他身后,也就是修士们站成一排的上方,第一个架间也很牢靠。在那一端,相对的两面墙由东山墙连接在一起。
他看到了小乔纳森和八便士约尼在一起,两人在北侧甬道的远端抱作一团。菲利普看出来,他们在那儿比别处都安全;这时他醒悟到,他应设法让他的属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到这里来!”他高叫着,“所有的人!向这边走!”也不知他们听见没有,反正没人理睬他。
在第三个架间处,墙头垮了,塌向外面,整座拱顶坍了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头,如同致人死命的雹暴,纷纷从空中落下,砸到狂乱的教徒身上。菲利普向前一蹿,抓住了一个市民。“回去!”他吼着,把那人推向东端。那个吓慌了的男人看见修士们都贴着远端的墙挤在一起,马上冲过去,站到他们中间。菲利普又拽过去两名妇女。和她们在一起的人们看明白了他的做法,就主动向东移去。别的人也开始看出了门道,在教徒中站在最前边的人统统向东转移。菲利普再抬头望去,只见第二个架间就要动了:同样的条条裂缝穿过高侧窗游动着,他头顶上的拱顶掉起灰泥渣来。他继续吆喝着人们向东头的安全地带转移,心想,每拉过一个人就是救了一条性命。碎裂的灰泥,雨点般落在他的光头上,跟着,石头就往下掉了。人们四散逃去。有人躲在侧甬道避难;有的挤到东墙根,其中就有沃尔伦主教;其余的人还在竭力涌出两端,爬过第三个架间落下的石头、灰泥和砸倒的人身体。一块石头砸到了菲利普的肩头。这一下砸得不重,但还是很疼。他用双手护着头,往四下使劲张望。第二个架间下只有他一个人,别人都已跑到了危险地带的边缘。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跑向东端。
他跑到那里,又转过身来,仰头看去。高侧窗的第二个架间,现在正往下掉,拱顶也坍到了圣坛里,和刚才第三个架间的情况完全一样;但这次牺牲的人要少,因为人们已经及时躲开,也因为侧甬道的屋顶看来还牢靠,而第三个架间却已经坍塌无存了。拥在东端的人群往回移动,紧贴着墙根,所有的脸都仰着,看着拱顶,看看会不会扩展到第一个架间,使之坍塌。开裂的灰泥好像不那么响了,但空气中满是尘雾和碎石,有好一阵子,谁也看不见什么。菲利普屏住呼吸。灰尘散尽,他又可以看见拱顶了。坍塌的地方一直延伸到第一个间架的边缘;此刻似乎已经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