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23页)
大家都停住了手。菲利普意识到,阿尔弗雷德已经吓慌了神,没法很好地指挥人手了。他只好亲自出马。他说:“如果下面还有人活着,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保护着;假如我们让这堆石头滚动起来,底下的人就可能失去保护,我们反倒害了他们。咱们都小心点吧。”他指着一伙站在一起的砌石匠,“你们三个,爬到顶上去,从上面搬石头,你们用不着亲自搬走石头,只要把每块石头递给我们,由我们搬走好了。”
他们按照菲利普的计划重新开始工作。现在看来做得又迅速又安全。
这时,由于婴儿停止了哭泣,大家都心中没底,不知该以哪里为目标,只好清理起一大片地方,几乎和架间的宽度差不多。有些废料是从拱顶上落下来的,但侧甬道的顶也塌下了一部分,因此,既有石块和灰泥,也有木料和石板。
菲利普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他想救活婴儿。尽管他知道已经死了几十人,但这婴儿似乎更重要。他觉得,如果婴儿能够得救,将来就还有希望。他一边搬着石头,让灰尘呛得直咳嗽,视线也模糊了,一边热切地祈祷,希望婴儿救出来时能活着。
终于,他能从堆着的废料上,看到侧甬道的外墙和一个深陷的窗户的一部分。看来,在废料堆下边还有一个空间。也许那儿有人还活着。一个建筑工匠战战兢兢地爬上石堆,往下面的空间看去。“耶稣!”他惊呼着。
菲利普一时没去理睬这种不敬的喊叫。“那婴儿没事吧?”他说。
“我说不上,”那工匠说。
菲利普想问一下那工匠看到的情况,或者,最好还是亲自去看一看,但那人开始更起劲地清理起石块,他除了带着强烈的好奇继续帮忙,什么也做不了。
石堆迅速地变矮了。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需要三个人来移动,那块大石滚到一边之后,菲利普看见了那婴儿。
婴儿光溜溜的,是新生下来的。白皙的皮肤上沾着血和尘土。但他可以看到婴儿头上那胡萝卜色的头发。菲利普再凑近跟前,仔细看着,原来这是个男婴。他躺在一个女人的胸脯上,吸着奶。他看出来,那孩子活着,他的心高兴地跳了起来。他看看那女人,她也活着。她和他的目光相遇,向他疲乏而幸福地微笑了。
她是阿莲娜。
阿莲娜再没回阿尔弗雷德的家里去。
他向所有的人说,那婴儿不是他的,他还指着那孩子的一头红发作为证明,说和杰克的发色完全一样,但他对婴儿和阿莲娜都没有做任何加害的事,除了逢人便说他不会再让她们母子住在他家了。
阿莲娜搬回了贫民区的那一间屋子,和她弟弟理查住在一起。阿尔弗雷德的报复居然这么轻微,她感到松了口气。她很高兴,不必再像狗一样,睡在他床脚边的地面上了。但更主要的,她为自己的宝贝婴儿感到激动和自豪。他长着红头发、蓝眼睛和白皮肤,让她活生生地想起杰克。
没人知道,大教堂为什么会坍塌。不过,有很多解释。有人说,阿尔弗雷德不够格做建筑匠师。还有人埋怨菲利普,因为他催着赶在圣灵降临节前封完拱顶。有些建筑工匠说,临时支撑没等灰浆干透就拆除了。一个老工匠说,当初这墙就不是为支撑石头拱顶盖的。
一共死了七十九个人,包括那些后来死于不治之伤的。人们都说,要不是菲利普召唤那么多人到东端去,死的人还更多。修道院的墓地,已经由于前一年羊毛集市的火灾而葬满了,因此,大多数死难者便埋在了教区教堂。很多人说,大教堂受到了诅咒。
阿尔弗雷德带着他的全部工匠到夏陵去了,他在那里给有钱人盖石头住宅。别的工匠也离开了王桥。其实,菲利普没有辞退谁,他照样发工钱,但除了清理废料,没有别的活儿可干,于是大家在几个星期后就都走了。星期日再也没有人来自愿干活儿了,市场上只剩下几个无精打采的小贩,马拉奇把全家人和全部家财,打点到一辆四头牛拉的大车上,离开了镇上,去寻找更绿的牧场了。
理查把他的黑色骏马租给一个农民,他和阿莲娜靠租金生活。没有阿尔弗雷德的支持,他没法维持骑士的生涯,何况,如今威廉被封做伯爵,再靠在战场上厮杀来力争,也没有意义了。阿莲娜仍然念念不忘对父亲的誓言,但眼前她似乎无能为力了。理查过起了懒散的生活,他每天很晚才起床,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里晒太阳,晚上去泡酒馆。
玛莎还住在那所大房子里,只有一个上年纪的仆妇陪着她。不过,她大部分时间却和阿莲娜住在一起;她喜欢帮着照料那婴儿,尤其因为他的样子特别像她所崇敬的杰克。她想让阿莲娜管孩子叫杰克,但阿莲娜出于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不情愿给他命名。
整个夏天,阿莲娜是怀着母性的喜悦度过的。但秋收之后,天气变冷,白天变短,她也越来越不痛快了。
只要她一想起她的未来,杰克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走了,她不知道他在哪儿,也许他永远不再回来了,但他仍然和她在一起,左右着她的思绪,他英姿勃发,精力充沛,如同她昨天还见到他似的那么清晰生动。她盘算过搬到另一个镇上去,假装是个寡妇;她想过劝劝理查想点谋生的办法;她考虑过织点东西,或替人洗点衣服,或者到镇上还雇得起仆人的人家去帮佣;她的每一种打算,都遭到她头脑里想象中的杰克的冷笑,他说:“没有我,干什么都没意思。”在嫁给阿尔弗雷德的那天清晨,她却委身于杰克,是她犯下的最大的罪孽,她毫不怀疑,她如今正遭着报应。但也有时候,她觉得这是她生来所做的唯一好事;当她看着她的孩子的时候,她无法让自己对此懊悔。然而,她始终六神无主,只有一个婴儿是不够的。她觉得不完整、不充实。她的房子似乎太小,王桥看来半死不活,生活显得太平淡无奇。她变得对婴儿不耐烦,对玛莎急躁。
夏天一过,农民就把马还回来了,他用不着了,突然之间,理查和阿莲娜没有了收入。初秋的一天,理查到夏陵去卖他的甲胄。他不在家中,阿莲娜吃苹果当午饭,好省些钱,这时,杰克的母亲走进门来。
“艾伦!”阿莲娜说,她完全愣住了。她的声音里含着惊愕,因为艾伦诅咒过教堂里的婚礼,菲利普副院长可能会为此而惩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