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7页)
梁经纶兀自拿着话筒贴在耳边闭着眼一动不动,漫长的十秒钟抑或是二十秒钟,他绝望地放下了话筒倏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
军营营房内方孟敖房间。
何孝钰和谢木兰显然把该说的话、该讲的道理都说完了,这时都在静静地望着方孟敖,等他一句同意。
方孟敖从一个既印着中文又印着英文的铁盒里拿出了两块巧克力,一块递给站着的谢木兰,一块递给端坐在椅子上的何孝钰:“吃糖。”
“你到底去不去嘛?不答应我可不吃你的糖。”谢木兰将接过的糖又向方孟敖一递。
方孟敖拿回了她递过来的糖:“你不吃就都给她吃。”说着把这块糖也抛给了何孝钰。
谢木兰一下跃起,从身后跃到了方孟敖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你一定要去,你必须去!”
方孟敖让她在背后骑着:“我的衣服可是很脏了。”
谢木兰:“我不管,你反正得去。”
方孟敖:“那你就趴在我背上吧。”竟然负着谢木兰轻松地走到脸盆架前,径自洗起脸来。
何孝钰的目光迷离了。
——她眼前浮出了在谢木兰房间那个绅士般的方孟敖,浮出了那个对自己有些拘谨的方孟敖。
目光再望向眼前的方孟敖时,俨然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谢木兰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孩,自己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小孩。
紧接着更让何孝钰吃惊的景象出现了。
方孟敖背负着谢木兰洗了脸,放下毛巾,竟然当着自己从前面皮带里扯出了掖着的衬衣,一粒一粒解开了扣子,露出了壮实的胸肌和腹肌:“下来,先给我把衣服洗了。”
“你答应了?”谢木兰一声欢叫,跳了下来。
方孟敖已经脱了衬衣,露出了健壮的上身:“你洗得干净吗?”
“他答应了!”谢木兰抢过大哥手里的衬衣,笑望着何孝钰又叫了一声,便将衬衣放进那盆水里。
很快,谢木兰感觉到了什么,又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的目光转望向了房门外,没有喜悦,露出的是极不自然。
谢木兰又转身去望大哥。
方孟敖竟弯下腰在另一个装着水的铁桶里用另一块毛巾在擦洗上身。
谢木兰慢慢把手从脸盆里缩了回来,望着何孝钰,轻声叫道:“孝钰。”
何孝钰的眼前这时浮现的已经是梁经纶长衫飘拂的温文尔雅,和他忧郁深沉的眼神。
“孝钰。”谢木兰又叫了一声。
何孝钰这才转过身来,脸转过来时,飞快地掠过光着上身的方孟敖,直接望向谢木兰。
谢木兰:“他这衣服领子也太脏了,我可洗不干净……来帮帮我吧。”
“不行。”方孟敖仍然弯腰背对她们在擦洗着,“你是我妹,人家可是客人。”
“那你还当着人家不讲礼貌!”谢木兰脱口而出。
“什么不讲礼貌?”方孟敖站直了,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谢木兰,又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不再回避,迎向他的目光。
谢木兰反而怔在那里。
方孟敖将擦洗上身的毛巾扔进桶里,从墙上挂钩上取下了另一件干净的衬衣,一边穿着一边走向何孝钰:“怎么不吃糖?”
“方大队长,我们是燕大学生会的代表。”何孝钰慢慢站了起来,“不是来吃糖的小孩。”说着将手里的两块巧克力轻轻放在了桌上。
方孟敖立刻拿起了一块塞进嘴里:“那我是小孩吧。”
何孝钰又被他弄得一怔。
方孟敖嚼着糖已经走向了谢木兰:“让开吧。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我自己的衣服就都是自己洗。”
“你不会是又变卦不去了吧?”谢木兰紧紧地攥着脸盆里的衬衣,睁大眼望着大哥。
何孝钰的心震了一下!
——童年时那个曾经呵护过自己的小哥哥,眼前这个既是国民党王牌飞行员又是党内特殊党员的大哥哥,一个充满了传奇魅力的性格男人——复杂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似乎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现的在意。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任务。她立刻站起来,走了过去:“木兰,让我来洗。”
“好啊!”谢木兰立刻让开了。
何孝钰站到了脸盆边,捞起了衬衣,又拿起了衣架上的肥皂。
“放下吧。”方孟敖居然毫不解人意,“我说了,我自己的衣服从来不叫别人洗,包括跟我的勤务兵。”
“我代表东北的同学和北平的同学帮你洗行不行?”何孝钰一手拿着湿衣,一手拿着肥皂僵在那里。
“扯淡。”方孟敖竟吐出了兵话,“我的衣服跟东北同学、北平同学有什么关系?”
“哥!”谢木兰气急了,大叫了一声。
何孝钰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左手拿着他的湿衣,右手已经快拿不住那块滑溜的肥皂了。
方孟敖佯装不解地望向又气又急的谢木兰:“我说你们今天是怎么了?”
谢木兰跺了一下脚:“你太过分了!”
方孟敖一脸的疑惑,把目光转望向脸盆旁的何孝钰:“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从来不喜欢人家强迫我同意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何孝钰这时可不能露出任何自己因委屈而想哭的声调,尽力平静地说:“你是说我们强迫你去开联欢会,还是说我们强迫要给你洗衣服?”
方孟敖沉默了一下:“现在说的是洗衣服。”
“那我代表方妈妈给你洗行不行?!”何孝钰这句话不啻石破天惊!
方孟敖怔住了。
何孝钰转过了头紧望着方孟敖:“‘八一三’方妈妈和我妈是同一天遇难的,我妈要是在,她给你洗衣服你也这样说吗?”
“对不起。”方孟敖轻轻地说出了这三个字,紧接着又用英语复述了一遍,“Sorry!”
何孝钰再不理他,肥皂开始在衬衣领上擦了起来,两点泪星再也藏不住,从两眼闪烁出来。
——今天是怎么了?从来不为任何男人而流的眼泪,一天之间为什么会为两个男人涌出?
“他们都是我的同志……”何孝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能再为这个男人掉下眼泪。可搓着衣领,泪珠怎么也控制不住,一滴一滴溅在水里。
满头大汗的一辆自行车从燕大向军营方向踏来。
骑车的是那晚曾经护卫过曾可达的特务学生之一,车后载的是梁经纶。
车轮到了通向军营的岔路口猛地刹住了,梁经纶从后座跳了下来。
“你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顾大使宅邸,直接报告曾将军,今晚的联欢会开不成了。”梁经纶这时才向那个特务学生交底。
“联欢会开不成了?”那个特务学生一脸愕然,“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向曾将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