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7页)

“涉嫌贪墨公款就这样把人杀了?!”这次喝问的是徐铁英,“孟韦,崔中石是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面对央行,这件事也一定要有个交代。听我一句,先冷静,我们回去商量。”

方孟韦这才第一次望向了他:“商量什么?”

徐铁英十分诚恳地先向他眨了眨眼:“过后我跟你说。”说到这里转望向马汉山一干人等,“这件事闹大了。如果有谁为了推掉责任妄说崔中石就是共产党,找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要是捅到南京,只怕你们毛局长也回不了总统的话。出了这个门,最好都闭上嘴!”

马汉山一脸不服,那些军统也都一脸不服,可确都闭紧了嘴,无人再吭一声。

徐铁英靠近方孟韦耳边,低声说道:“我也很难过,可最难过的还有方行长和方大队长。我们务必冷静,找到谢襄理商量个办法,最好先不要让你爸和你大哥知道。”

方孟韦悲愤莫名,提着枪已经大步向门外走去。

徐铁英再不停留,盯了一眼孙秘书,二人紧跟着走出门去。

停尸间里剩下了马汉山和那十来个军统,也不是舍不得走,只是不知道何以还要站在这里。

“跟我来!”马汉山突然喊了一句,竟向躺着的崔中石走去。

那些军统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都拥向了崔中石那张床。

马汉山望着躺在那里的崔中石,说道:“老崔,冤有头,债有主,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杀你的不是我们。托个梦给为你报仇的人,该找谁,不该找谁,叫他们要认清了。”说完竟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身后的那些军统的腰或深或不深都弯下来向崔中石鞠了一躬。

“走!”马汉山倒觉得自己是崔中石了,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军统们僵尸般齐跟了出去。

崔中石那张忠厚劳苦的脸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一点儿笑容。

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天还将亮未亮,一辆小吉普、一辆中吉普、一辆十轮军用大卡车猛地停在了大门口。

“守着门!”方孟敖从小吉普上跳下来,“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方孟敖也不等别人,一个人先闯了进去。

守门有士兵,也许认识他,或许不认识他,都执枪敬礼。

青年航空服务队二十名飞行员纷纷从小吉普、中吉普跳下,紧跟着闯了进去。

那辆军用十轮大卡车上是保护航空服务队的青年军一个排,一色的美式卡宾枪,郑营长带着,也都纷纷跳了下来,一个班守大门,两个班各奔一个街口,将民调会总储仓库封锁了。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值班室。

“你们马副主任呢?”方孟敖直问当班的李王二科长。

二人这时梦都醒了,兀自假装蒙眬,互相望着,等对方开口。

方孟敖:“铐一只手。”

邵元刚立刻铐了李科长一只手,郭晋阳立刻铐了王科长一只手。

方孟敖:“牵着他们,先把这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大坪里。”

“是!”

邵元刚牵着李科长,郭晋阳牵着王科长立刻走出了值班室。

外面大坪传来了刺耳的口哨声,接着是吆喝声、集合声。

方孟敖的行动仿佛都不用思索,拿起了值班室的电话立刻拨通了北平警察局:“接徐铁英局长。……叫他起来,国防部调查组!”

拿出了一支雪茄衔在嘴里,掏出了打火机,翻盖打火——只是在这瞬间才能看出方孟敖那从来不抖的手有点微微颤抖。

“我是方孟敖,我在北平市民调会。”对方电话接通了,“我希望半个小时内见到马汉山……那就一个小时……那就一天!如果北平警察局一万三千名警察都找不到一个马汉山,徐局长是否应该自己去找?!”说着便挂了电话,大步走出了值班室。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坪。

东方已白,有副科长,其余全是科员,大大小小好几十号人都被赶到了这里,挤作一堆,见两个科长都上了手铐,周围是看押他们的飞行员。不知何事东窗事发,要动真刀真枪。这时又见方大队长大步走来,更是噤若寒蝉。

方孟敖走到这群人面前,声音也不高,开始问话了:“谁回答我,在民调会贪污一袋面粉怎么处理?”

鸦雀无声。

方孟敖接着问道:“贪污一袋大米怎么处理?”

还是鸦雀无声。

方孟敖本就没有想要他们回答,接着说道:“民调会章程上这些都有,我记得是就地枪决。”不知为何,他把“就地枪决”四个字说得如此悲怆!

那些人都一阵寒战。

方孟敖显然在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才又说道:“我现在宣布几条新的章程,凡能举报贪污一百袋面粉、大米者免予死刑,凡能举报贪污一千袋面粉、大米者免予坐牢。谁能举报马汉山立功受奖!”

李科长脸色大变。

王科长脸色大变。

其他人眼中仿佛又有了光亮,只不过口欲言而嗫嚅,都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举报了。

方孟敖:“有的是时间,你们可以慢慢想,想好的就举手。郭晋阳!”

“有!”郭晋阳大声答道。

方孟敖:“你在值班室等,凡举报者一律单独接待,为他们保密。”

郭晋阳:“是!”答着将牵着的王科长递给了另外一名飞行员。

一群鹅一样的颈子伸长了,整齐地看着方孟敖大步走出大门,走向停在门外的小吉普。

方邸前院的大门竟洞开着!

太阳已经升起,恰好斜照着洞开的大门,且无看门人,前院也无一个人影。

方孟敖在洞开的大门口站住了,很快地扫视了一眼,接着望向前方那栋洋楼。他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全是一个人的安排,而那个人正在洋楼里等着他。

客厅的大门也洞开着,阳光将方孟敖的身影剪定在门框中。

餐桌旁,方步亭一个人坐在那里;方孟敖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方步亭身上的光照。

他却依然镇定,低着头用勺慢慢舀起碗里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咬了一半,慢慢嚼着,然后用勺往嘴里送进另一半,慢慢嚼着,慢慢咽下。

不到六十的人,却像满嘴无牙的八十老人在吃着最后的晚餐。

方孟敖就站在门口,不动,亦无声,等他将那个汤圆吃完。

“那一碗是你的。”方步亭说话了,依然低着头,居然又去舀第二个汤圆,还是先咬一半,在嘴里慢慢嚼着,“我亲手做的,我母亲当年教的,却总是没有她老人家做的好吃。”

方孟敖的目光早就扫视了整个客厅,早就发现其他照片都不见了,却有一幅原来没有摆出来的照片孤单地摆在客厅正中的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