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7页)
明明是他叫停车的,现在却骂人,那司机是民调会的,知道他的德行,懒得回嘴,一推挡,车动了。
第三辆车跟着也要动了,踏板上的王科长识相,立刻悄悄地下来,没有过去,站在一边。
车队这才得以一辆辆向里面开去,那李科长兀自不消停,在那里大声地指挥停车。这倒是他的强项,车子一辆挨着一辆,有序地停好了。
李科长又大步向这边走来,经过王科长身边时,低声斥道:“还不过去汇报?”辛苦地笑着又向方孟敖走来,那王科长拉开距离,慢慢跟来。
陈长武和郭晋阳他们知道这个李科长又要讨苦头吃了,笑了一下。
陈长武大声向门卫室那边喊道:“开灯!”
高墙四角的碘钨灯同时开了,把个军营大坪照得如同白昼。
两辆押运车上的青年军这才都跳了下来,向围墙四周跑去,站好。
二十个稽查队员分别走向粮车,跟那些民调会的科员对号查粮。
“向方大队长报告。”碘钨灯照得那个李科长嘴脸毕露,站在方孟敖的面前,“调来了一千吨粮,这一批是一百吨,先请国防部稽查大队检查,再运往发粮站。请示方大队长,后面还要运九趟,是不是都要先运到这儿来检查?”
“这一千吨粮是你们调来的?”方孟敖已经看见了从最后一辆车里下来的谢培东。
那个李科长兀自不省:“是。是我们民调会从天津连夜调来的。”
方孟敖:“调粮单呢?”
李科长下意识一摸口袋,这才蒙住了,回头找那个王科长,见他还远远地站着,便嚷道:“调粮单呢?”
王科长这才接言道:“人家北平分行调的粮,我们哪有调粮单。”
李科长在心里又骂了一句王科长的娘,接着一拍脑袋:“是我弄混了,谢襄理呢?”借这句话赶忙转身,向谢培东走去,“谢襄理,方大队长要看调粮单!”
谢培东徐徐向这边走来。
方孟敖对身旁的那个青年军营长:“你去负责警卫吧,不用陪着我。”
“是。”青年军那个营长又行了个礼,向车队那边走去。
谢培东已经走近了。
方孟敖这时却转身进了营房大门。
谢培东徐徐跟了进去。
外面的碘钨灯光从两边的窗户闪照进方孟敖房间,亮度恰好能看见对方,更能清楚地看见外面,方孟敖便没有开灯,手一伸:“请坐。”
谢培东是第一次到这里,向四周望了望,坐下后才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顺手将椅子提到正对房门的位置,坐下了,这里可以一眼看见营房的大门,也能看见两边的窗户。
“这是调粮单,一共一千吨。”谢培东将一张单子递了过去。
方孟敖接过单子,看着:“怎么发放?”
谢培东:“北平各大院校包括东北一万五千名学生每人十五市斤,各院校的教授每人三十市斤,家属每人也是十五市斤。”
“市民呢?”方孟敖将那张单子往身侧的桌子上一放,“一百多万北平的老百姓就不管了?”
谢培东:“市民上个月的十五斤都发放了,这个月要到十五号发放。”
方孟敖:“那就只有三天了,三天能弄来这么多粮食?”
谢培东:“这就是他们着急的地方。美国援助的粮船还停在公海上,南京政府正在逼着中央银行凑钱,三百五十万美元大约明天就能补偿给美国的驻华商行。”
方孟敖很少有这样一声长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他看到这一排营房接近操场的地方,碘钨灯照着郭晋阳站在那里,这就保证了不会有人在窗外偷听房内说话。
方孟敖又走了回来,坐下后望向了谢培东:“你和我,两个共产党员这时候就为国民党干些这样的事?”
“是呀。”谢培东轻叹了一声,“原来是我和中石同志在干这样的事,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方孟敖将脸掉了过去,又望向了窗外。
谢培东:“崔中石同志去年底还向组织提出,希望到我们自己的边区银行去工作。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向上级争取。不过后悔也没用,他在北平分行的作用比在哪里都重要,无人替代。”
方孟敖转过脸来:“其中包括要跟我单线联系?”
谢培东:“是。他如果走了,就只有我跟你单线联系了。他出头露面要干的那些工作也只有我接替了。为了保住我,我当然不会让他走。我需要他在前面挡子弹嘛。”
方孟敖紧紧地盯着谢培东。
谢培东怔怔地坐在那里,让他盯着。
方孟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培东:“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要紧,客观上就是这样。很多人都认为,共产党跟国民党就是打仗,争天下。又有谁真正想过,争到了这个天下该怎么做。组织上把我看得太重了。周副主席就曾经说过,建立了新中国,我应该去人民银行当个副行长。那可是比你爹现在还高的位置啊。”
“我没有这样看你。”方孟敖知道眼前这个姑爹、党内这个上级一直在拿反话挤兑自己,“要是为了当官,你就不会在1927年还干共产党。”
谢培东眼中终于有了光亮,有了欣慰,把椅子向前拖了拖:“今天见梁经纶都说了什么?”
方孟敖:“我问他是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他怎么说?”
方孟敖:“他承认了。”
谢培东一惊:“他承认了!”
方孟敖:“不是他自己承认的,曾可达来了,把他共产党学委的身份,还有铁血救国会的身份都跟我摊了牌。告诉我,他就是刘兰芝。”
谢培东急剧地思索了片刻,脱口说道:“他们要提前发行金圆券了……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方孟敖:“知道一点儿,焦仲卿和刘兰芝还能有什么处境,我和那个梁经纶都是推出来挡枪眼的。”
谢培东对他能有这样的见解有些意外,眼露赞许,接着是更深的忧患:“想知道党希望你怎么做吗?”
方孟敖:“崔叔都已经牺牲了,接下来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见了崔叔有个交代就行。”
“这不是党的希望!”谢培东神情严肃了,“你不是想听到周副主席的亲自指示吗?”
方孟敖一震,慢慢站了起来。
“我传达主要精神吧。”谢培东也站了起来,“对于国民党内部这次所谓的反腐败和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其意图是想挽救他们在国统区全面崩溃的经济,挽回他们在国统区日益丧失的民心,以此在全国战场与我军展开决战。中央认为,这挽救不了国民党政权行将灭亡的命运,也阻挡不了新中国即将诞生的步伐。今天国统区的各大城市都是明天建立新中国民族工业的重心,国统区各大城市人民都是新中国的建设者。为了保护各大城市民族工业的基础和人民的生存,凡隐蔽在国民党内,参与这次所谓币制改革的我党同志,均不要抵触,给予配合,拭目以待,静候中央新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