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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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约到了天津,吴少霖自王承斌手中,接到一个极大的信封;然后由于立言陪着吃了晚饭,上了北方航业公司的北京号货轮。船长叫赵静安,经于立言介绍后,招待得很周到;将船上四间客房中最好的一间,分配给他。
半夜船开,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赵静安派人来请他去吃早餐;餐室中另有一客,年逾六十,打扮得极其朴素,开出口来,是合肥土话,不容易听得懂。原来此人就是段永彬。
“幸会、幸会!立言兄跟我谈过段老太爷——。”
“不!吴先生,你这个称呼万不敢当。”
“应该的。”吴少霖说:“段总理国之大老;你老是段总理的氏亲,我们做晚辈的,当然应该尊称你为段老太爷。”
由于吴少霖的嘴很甜,段永彬对他深具好感,旅途无事,整日倾谈。段永彬是个很老实的生意人,有甚么说甚么;而况吴少霖并不讳言,此行是去看杨守霆,彼此目的相同,那就不但同舟,而且也是同志,谈话就更少顾忌。
“段老太爷,你看奉直双方,打不打得起来?”吴少霖故意这样问说。
“非打不可。”
“如果打起来,你老看那方面的胜算比较大?”
“这很难说。论势力是真系大,不过,是不是都肯替曹三爷卖命。愿意不愿意都听吴子玉的指挥,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你老说得是。”吴少霖趁机打听冯玉祥,“听说冯焕章跟吴子玉不和?”
“这还在其次。”段永彬想了一下说。“曹三爷有个李六在身边;我看比慈禧太后宠皮硝李更坏事。”
“皮硝李”是李莲英的外号;李六便是李彦青。将此二李相提并论,吴少霖觉得很有趣;即问道:“李六在曹三爷身边,怎么会坏事呢?”
“这李六的别号,跟张少帅一样,也叫汉卿;冯焕章当着人称他‘李汉老’;背后管他叫‘兔崽子’,常说:‘总有一天毙了这个兔崽子!’”
“恨得这么毒!”趁他停下来的空隙,吴少霖问了一句:“为甚么?”
“还不是为了钱。直军二十五个师,军饷平均每师扣两万;不扣的——。”
不扣的只有吴子玉的第三师;曹老七曹瑛的第二十六师。但李彦青自定额数为每月五十万;两师不扣,便不足额,所以有的师便须多扣,冯玉祥的第十一师,每月被扣的就不止两万。
“最近还有件事,惹得冯焕章寒心了。”段永彬又说:“直系新近买了一批枪炮——”
这批枪炮购自意大利,有新式的俾士尼步枪,大口径的野战炮;陆军部分配时,自然以吴佩孚的嫡系部队为优先,第十一师独告向隅。冯玉祥派他的总参议蒋鸿退去见陆军总长陆锦接洽,不得要领;只好直接呈文公府,曹锟批准发步枪三千支、野战炮十八门,还有几百万发子弹。冯玉祥的部队,向来人多枪少,得以补充这批枪械,对增强实力,关系极大;因而枪械尚未到手,士气已经大振。
孰知一次去领、两次去领;蒋鸿遇总是垂头丧气,空手而回。冯玉祥大为心烦,一天召集幕僚会议,一谈到这件事,有的闭口不答腔;有的顾而言他,冯玉祥真的忍不住,发了脾气。
“到底怎么啦?”他问蒋鸿遇,“有大总统亲笔批的公事,你还领不到;你办的什么事?”
“先前我怕你生气,不敢跟你说;现在可不能不说了。”蒋鸿遇拇指、食指相接,比成一个圆圈说:“症结所在,就是这个。”
“谁要钱?”
“还不是李六那个兔崽子;军械耀归他管,不送钱进去,说什么也领不出东西来的。”
“那,”冯玉祥问:“要多少呢?”
“至少得十万”
冯玉祥倒吸一口冷气,只是发愣不作声;于是军需处长贾玉璋开口了。
“只要检阅使答应,我可以想办法。”他说,“我留了一点钱在那里、离十万的数目少得有限,凑一凑总可以凑足。不管怎么样,先把枪领了下来再说。”
贾玉璋凑足十万现款,当天下午四点钟派人从李彦青的门路送进去;六点钟就接到他的电话。恰好接在冯玉祥手里。
“是冯检阅使不是?”
“是啊!你那位?”
“我是彦青呐!大总统批给你的枪炮,我早就预留好了;怎么不来领哪?”
“好,好!马上来,马上来。”放下电话,冯玉祥骂道:“好兔崽子,搁着你的,等着我的,总有一天剥了你的皮!”
吴少霖听他谈冯玉祥的故事,娓娓言来,如数家珍,心里不免奇怪,他不是军政界中人,何以如此熟悉军阀的内幕。因而慢慢套问,越谈越深,大有发现。
原来段祺瑞自直皖之战惨败后,积极联络各方,准备一拳打倒直系;在他左右的亲信,分为两派,一派以他的内弟吴光新为主,称为“国舅派”,一派以他的长子段宏业为主,称为“太子派”。前者主张联奉;而后者主张收买冯玉样,居间联络的人,叫贾德耀,原籍安徽合肥,寄籍山西,日本士官学校第三期出身,做过保定军官学校校长,是冯玉祥的拜把兄弟。段祺瑞对两派的主张,兼容并包;但收买冯玉祥要钱——冯玉祥所部军官的眷属,大都住在北京:“长安居,大不易”,而十一师的饷,又经常被克扣,所以冯玉祥要钱,亦是迫不得已之事。
但段祺瑞没有钱,扩充皖系的实力,组织“参战军”,以及马厂起义,打败张勋的“辫子军”,都靠曹汝霖的“西原借款”,以及他跟日本方面的深厚关系,向正金银行调动支应。如今不在台上,借外债亦有困难,所以唯一的办法是“乞诸其怜而与之”,靠张作霖的支持。
张作霖接济段祺瑞,已经有过两次,都是由于立言经手,因为于立言跟杨宇霆是旧交;第一次是八十万元;第二次是四十万元,都由奉天正金银行开出汇票,至天津正金银行兑款。这一回段永彬到奉天,从语气中听得出来,也是代表段祺瑞去接头,要求第三次经济支援,而且所望似乎甚奢。
吴少霖心想,这是直奉第二次开仗的前奏;因为要士兵用命,自然要先发“恩饷”,看样子奉军间接收买冯玉祥,已经成功了。
在奉天顺顺利利地达成了任务,吴少霖仍旧坐“北京号”货轮回天津;这一回未与段永彬同行,他还逗留在沈阳。
但就在吴少霖回到天津的那天,王承斌遭遇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原来王承斌与王维城的冲突,日趋尖锐,终于表面化了,双方都告状告到吴佩孚那里。王维城告王承斌种种迫害;王承斌告王维城擅离职守,不听指挥,并以辞职为要协。吴佩孚在王维城信上批了四个大字:“稍候一候”;对王承斌的批字,多了一个字:“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