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易传》及《淮南鸿烈》中之宇宙论(第4/5页)

《易传》亦根据“物极则反”之义,与人以与《老子》所说相似之处世接物之方法。《谦彖》云: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周易》卷二页五)

《系辞》云:

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周易》卷七页六)

又云:

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周易》卷八页五)

此《老》学之说,而《易传》取之者也。

然《易传》所说之处世接物的方法,与《老子》所说,相似而不相同。盖《老子》注重“合”,而《易传》注重“中”。“合者”,两极端所生之新事情;而“中”者,则两极端中间之一境界也。如《老子》言:“大巧若拙。”大巧非巧与拙中间之一境界,而实乃巧与拙之合也。《易传》似只持“执两用中”之义;此其所以为儒家之典籍也。

《易传》以当时男女在社会上之地位与关系为根据,而类推乾与坤之关系。乾与坤之关系既如《易传》所说,而当时男女在社会上之地位与关系,乃更似为合理,且有形上学的根据。《家人彖》曰:

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周易》卷四页七)

以男女“正位”为“天地之大义”,即与当时男女在社会上之地位与关系以形上学的根据也。《系辞》云: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周易》卷七页一)

社会上之有贵贱,正如天地之有高卑,同为自然,此亦易象所昭示者也。

此外六十四卦中之“象曰”,皆言易象之可为人事所取法。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象》,《周易》卷一页二)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象》,《周易》卷一页五)

此易象之可应用于个人之修养者也。又如:

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履象》,《周易》卷一页十六)

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泰象》,《周易》卷二页一)

此易象之可应用于政治社会者也。《系辞》曰: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周易》卷七页九)

《易》本为筮用,故曰:“以卜筮者尚其占。”引申《易》卦辞爻辞之义,以为自己立言之根据,即所谓“以言者尚其辞也”。取法易象,应用之于吾人之行为,即所谓“以动者尚其变”也。“以制器者尚其象”者,《系辞》于此有具体的说明云: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包羲氏殁,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周易》卷八页二)

《益》卦巽上震下;巽为风,为木,震为雷,为动。上有木而下动,故神农即因其象而发明耒耜。《系辞》又云:

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同上)

《涣》卦巽上坎下;巽为风,为木,坎为水。木在水上,故黄帝即因其象而制舟楫。《系辞》又云:

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同上,《四部丛刊》本有误,依通行本)

《随》卦兑上震下;兑为泽,为悦,震为动。下动而上悦,故黄帝即因其象而利用牛马,以“引重致远”。

总之,《易》之一书,即宇宙全体之缩影。故《系辞》云: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死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周易》卷七页三)

又云:

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周易》卷七页四)

吾人行为,能取法于《易》,即可不致有错。《系辞》云:

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周易》卷七页二)

经此解释,《易》之重要可知矣。

六 【《淮南鸿烈》中之宇宙论】

《淮南鸿烈》为汉淮南王刘安宾客所共著之书。杂取各家之言,无中心思想。惟其中讲宇宙发生之部分,比以前哲学家所讲,皆较详明。盖中国早期之哲学家,皆多较注意于人事,故中国哲学中之宇宙论亦至汉初始有较完整之规模,如《易传》及《淮南鸿烈》中所说是也。《俶真训》云:

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所谓有始者,繁愤未发,萌兆牙蘖,未有形埒,冯冯蝡蝡,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被德含和,缤纷茏苁,欲与物接,而未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有有者,言万物掺落,根茎枝叶,青葱苓茏,萑扈炫煌,蠉飞蝡动,蚑行喙息,可切循把握,而有数量。有无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扪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极也,储与扈冶,浩浩瀚瀚,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有未始有有无者,包裹天地,陶冶万物,大通混冥,深闳广大,不可为外;析毫剖芒,不可为内。无环堵之宇,而生有无之根。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天地未剖,阴阳未判,四时未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寂然清澄,莫见其形。若光耀之间于无有,退而自失也。(《淮南子》卷二页一至二)

又《天文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