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荣祥口述(第3/6页)
马:当然了。到金门去坐飞机啊,开始还没坐飞机呢,开始都坐船。
定:那可受罪。
马:哎,后来我们坐飞机了。是两个驾驶员,跟着他们,是训练他们长途飞行,叫他们练经验,别空着飞机去呀,坐着人一块儿就去了嘛,等回来时再把我们运回来不就完了嘛。陆军就坐火车啊。
定:火车过海怎么去啊?
马:坐火车完了换船哪,海军去就好了,海军可以坐军舰,等于空军的好处,空军是可以坐飞机,海军人可以不要坐平底船,人家坐军舰,“rou”就开去啦,陆军就没法儿了,赶上风就难受,就是这种生活。有的时候过节过年了一定要演出,也拿着这个陆海空军的剧团做宣传,郑成功啦,郑和下南洋啦,都改成了京戏。
定:是台湾这边改的?
马:什么梁红玉呀,王昭君哪,这都演啊。
定:您比较拿手的是演什么?
马:我就演老生嘛,按照马派的戏就那么演。现在是这样了,当你到了舞台演出的一个阶段的时候了,可以形成马派,上海不是马派,是麒派,都可以。可是现在情况是还没唱几出戏呢,就自称是这派那派,你舞台经验还不够呢,什么派?我就是尚派,我就是谭派,乱了。像我们这科班的,富连成的,这真正是老规老矩。现在第一个学校不准打人,打戏打戏,你不吓他你不打他,记不住啊,小孩贪玩啊,你得让小孩有一怕啊,现在你打我,好,反啦,对不对?
定:你们那时候的伞兵剧团什么派的都有吧?
马:就是演老戏,一切按照老戏老规矩,中规中矩。演《甘露寺》《借东风》,一定按照马连良那个腔调来唱啊,你说你唱谭派的戏,你得按谭富英那个唱。
定:你们不都是各种派的人凑到一块儿的吗?
马:……那倒没有。有的马派的戏,就按马派的唱。谭富英的《失空斩》《空城计》,就得按谭派那么唱。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他们把这出戏唱成了,入了轨道了,突然之间你把腔调一改戏一改那就……
定:没法唱了。
马:不是,观众不认哪,这谭富英、谭鑫培的戏怎么弄成马派戏了?这马连良的戏怎么唱得跟谭富英似的,这不行。《甘露寺》吧,《借东风》吧,一定唱出来是马连良的味儿。台湾这地方也不大,有一阵子大家都很暮气,蒋介石就说了:“用不了三年五年就打回大陆了”,我们为什么都没有扎根呀,这脑筋就想着:“哎呀,马上就回北京了。”谁想到国民党一垮垮成这样哦!
定:你们那时候没有做过长远打算吧?
马:哪里做长远打算?蒋介石老说“反攻大陆、反攻大陆”,我们北京人谁不想回去啊,出来以后了受了罪了知道了,哎哟,不应当出来呀。
定:噢,那你们觉得最受罪的是什么事呢?
马:那不是跟着军人跑吗?你跟着剧团,剧团跟着军人跑啊。
定:那是不是有好多方面得跟军人一样,也得训练啊?
马:那倒没有。
定:就只是独立的一个剧团,没有像对军人那样要求过你们?
马:没有。
定:那还好。
马:我就还说我们的唱戏,开始都是给当兵的唱,不卖票。以后就变为公演了,这陆海空军,连联勤,就变为了时常演戏,公演哪,你公演一天我公演一天,有的老百姓就说:“你们这么好的剧团也可以公演哪,公演完了以后我们也可以看一看哪。”这时候就公演吧,也是跟咱们国内(大陆)的情形一样,喜欢看戏的人不买票,也不要说是高级长官,那根本不买票,高干能买票吗,谁敢让他买票啊?那时候刚出名的程丽群、周正荣、孔思令,他们看戏完了你到他们家拿票去?本剧团演出完了找办公室,到“总司令”办公室去要钱都不敢去要,你还……京戏这一行没有办法,这一代票友演出完了没有了,年轻人谁看戏我问你?大陆有吗?年轻人你叫他去看戏吗?
定:我就不看戏。
您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吧?没结婚吧?
马:我来的时候才19岁么,结什么婚呢,拿什么结婚呢?我35岁才结婚。我太太都死掉了,我太太死了7年。她爸爸是福建人。
定:闽南人?
马:闽南人。她妈是上海人。
定:她也唱戏吗?
马:她做外行事,上班。她对京戏一点感情没有。
定:您怎么找一个不喜欢京剧的呢?
马:我们这行有规矩,不大找内行的,这是站在我们男人的立场。
定:怎么说?
马:唱戏的名角,坤角,哪一个是好下场?你看就拿我们台湾的名角来说,张德云,一辈子,老了老了结果……再往下就别说了,有钱的人不要她们,没钱的人要不起。
定:名演员要嫁人还好一点吧?
马:嫁人是嫁人,怎么讲,这个话就不大好形容了……也没想到我太太会死那么早。
定:她什么病?
马:大肠癌。开三次刀。第一次没开刀的时候,有一个中国医生劝我们不要开刀,因为这个癌症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呢,癌症啊是肉长的,经过那个金属东西一刺,马上它就扩散,现在美国研究不用金属的刀子跟剪子。
定:结果她就扩散了?
马:也不是开坏了,这癌症不能开刀,任何癌症不能开刀。你且记着,你有朋友的话也跟他讲。可是现在都开刀,还是开刀,我们这里唱得很好的,徐路,唱青衣的,都好了都好了,我太太也是开刀头两年,挺好,又化疗又这个,三年以后就完了,你问医生也没办法,一扩散医生也找不到,你再X光你根本也找不到,好厉害我跟你讲,一说得癌症,那……
3.去美国33年
(老板娘来结账收钱,夸马老的台湾话讲得很标准)
定:都来了60多年了还不标准。
马:到一个地方去一定要学习当地语言,不吃亏。广东话我跟他们讲不好,多少能听懂一点。到了美国去我英文也可以讲,逼出来的。
在台湾这儿有一阵子不单是唱戏的,只要是外省来的人,都有一阵子好像很暮气,心悬两地,有的人聪明啊,就扎了下来。像我们这个一天到晚混吃等死,哪儿好吃哪儿:“算了别当什么,马上就回去了,马上回北京”,哪儿回去啊,蒋介石就是说空话嘛,什么“反攻大陆”,就跟现在起什么“台独”啊。
定:您什么时候发现没有希望了,所以到美国去?
马:蒋介石一死我就去了。
定:蒋介石一死您觉得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