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第6/7页)

【原文】帝曰:“畴若予工?”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直解】若,是顺理整治的意思。垂,是臣名。共工,是官名,专管理工作的事。殳、斨、伯与,是三个臣名。谐,是和。帝舜问于廷臣说:“谁能依顺那物理,整治我百工之事者,我将任用之。”君臣同辞对说:“有臣名垂者,其人有巧思,可当此任。”帝舜遂以群臣之举为然,而咨以命垂说:“汝当做共工之官,顺治百工,以整理兴作之事。”垂乃下拜稽首,让于殳、斨及伯与说:“这三人皆有才能堪居此任。”帝舜以此三人虽贤,终不及垂,故但然其言,不许其让,而命之说:“共工之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职,以谐和百工之事,可也。”夫共工之职,在九官之中,虽若稍轻,然舜亦必咨访责成,不肯轻授如此。盖圣人为官择人之心,不以崇卑而有间也。

【原文】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帝曰:“俞,往哉!汝谐。”

【直解】上,是山林。下,是泽薮。益,是臣名。虞,是掌山泽的官。朱、虎、熊、罴,是四个臣名。帝舜又咨访廷臣说:“人君一身为万物之主。山林川泽之间,有草木,有鸟兽,虽是天地所生之物,而樽节爱养以遂春生者,亦人君之责也。汝群臣谁能为我顺而治之,取之以时,用之以节,使上而山林,下而泽薮,凡草木鸟兽,无不各遂生育者,我将用之。”群臣同辞对说:“在廷之臣,惟伯益可当此任哉!”帝舜以群臣所举为然,遂咨益而命之说:“汝当作我虞人之官,掌此山泽,以顺草木鸟兽之性。”伯益闻命,下拜稽首推让于朱、虎、熊、罴,说此四臣,皆可使居虞人之职。帝舜虽然其言,不听其让,仍命伯益说:“山泽之事,惟汝为能。汝其往任此职,谐和其事,可也。”

【原文】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

【直解】三礼,是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三件大礼。秩宗,是主叙次百神之官。夙,是早。寅,是敬畏。直,是心无私曲。清,是洁净。夔、龙,是二臣名。帝舜咨访四岳说:“国之大事在祀,谁能为我掌管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之礼者,我将任而用之。”四岳与群臣同辞对说:“如帝所求,惟有伯夷,可当此任。”帝舜然其所举,乃嗟叹呼伯夷而命之说:“汝当作我秩宗之官,管奉祀天神地祗人鬼。必须每日之间,无论早晚,一惟致其敬畏,不可少有怠忽,使方寸之间,常存正直,则自然心地洁清,无物欲之污染。这等方可以交于神明,而主三礼之事。”伯夷闻命,拜下稽首,而让于夔、龙,说此二人,皆可任典礼之职。帝舜以二臣虽贤,不及伯夷,故但然其言,不听其让,说:“典礼重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官,致其钦敬,以典三礼,无失寅清之道,可也。”夫礼主于敬,而事神之本在心。人君是天地百神之主,自己敬谨正直,清心寡欲,既无不尽,而掌礼之官,亦必能体此心,乃可感格神明。观帝舜命伯夷典礼,待丁宁告戒之如此,则其平日治心之功,又可知矣。

【原文】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直解】典乐,是掌乐之官。胄子,是长子,自天子之太子,以至公卿大夫之嫡子皆是。温,是和厚。栗,是荘敬。志,是心之所向。永,是吟咏。声,是五声。律,是十二律。伦,是伦序。石,是石磬。击,是重敲。拊,是轻敲。帝舜因伯夷以典乐让夔,遂呼夔而命之说:“养人性情,莫善于乐。今天子之太子,与公卿大夫之嫡子,将来都有天下国家的责任,不可不素教而豫养之。我今命汝作掌乐之官,教训那胄子,时常把乐与他讲习,以涵养其德性,变化其气质。且如人性气直遂者,或欠和厚,须教他直而又温;性气宽缓者,或欠荘敬,须教他宽而又栗,使其无不及之偏。刚劲的人,易至于刻虐,须教他刚而无虐;简略的人,易至于傲慢,须教他简而无傲,使其无大过之病。庶几,胄子之德,悉底于中和,他日任天下国家之事,自无不当矣。然作乐之道何如?盖乐音之起,生于人心者也。凡人心有所向,必形于言辞而为诗,是诗所以言其志也。取那诗辞来歌咏,便有长短的节奏,是歌所以永其言也。节奏既有长短,那声韵便有高下清浊不同。宫、商、角、徵、羽,五声都依那歌咏上出来,所以说声依永。声韵既有高下清浊,但未必其能和。又必取那十二律之管来调和之,律吕相间,损益相生,以叶五声,然后高下清浊之节,才能成文而不乱,所以说律和声。人声既和了,乃将这歌声,播之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间而为乐,则八音皆能谐和,而不相侵乱,失其伦序。由是荐之郊庙则神无不和,奏之朝廷,则人无不和。盖以和感和,自然之理也。以此而教胄子,岂有不感化者哉!”舜之命夔如此,夔因举声乐感通之妙,以见其果能和神人之意,说道:“八音之中,惟石声最难谐和。我曾于磬之大者,重敲之以发越其声,磬之小者,轻敲之以悠扬其韵,而石声无不和。但见那百兽闻之,亦跄跄然相率而鼓舞。”异类且能感动,而况其他乎?帝之所谓神人以和者,信矣。

【原文】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直解】龙,是臣名。堲,是疾恶。谗说,是小人谗间之言。殄,是绝。师字,解做众字。纳言,是官名。允,是当。帝舜因伯夷让龙,遂呼龙命之说:“我最疾恶那小人,造为谗间之言,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贤的却说做不肖,不肖的却说做贤,伤绝善人君子所行之事,使不得安其位行其志。他那谗言,能颠倒邪正,惑乱人心,变易黑白,惊动众听,其为治道之害不小,不可不防闲而禁绝之。今命汝作纳言之官。汝于早夜之间,出纳我之命令,必须仔细详审,或将我的言语宣布于下,必用心审察停当,果无矫伪蒙蔽之私,方才传出,有不当的,还要执奏;或将下边的言语奏闻于我,亦必用心审察停当,果无希合巧侒之奸,方才进上,有不当的,也要斟酌。如此,则出纳之间,所言皆合于理,矫伪者既无所托,邪僻者亦无自进,而谗说不得行矣。”夫以帝舜明目达聪于上,百僚师师协恭于下,宜若无谗邪之说,得以行于其间,而其命官之词,犹必惓惓若此者,盖邪正消长之机,天下之安危所系,防微杜渐,虽圣人不敢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