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23页)

胡说!孙纪常气得在茶几上猛地一拍,说,这个西洋人的孽种,绝不可以降生!你又没有结过婚,怎么可以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看世人不戳断你的脊梁骨,你让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是啊,女儿!淑玉忧心忡忡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一旦出生,他的长相肯定跟我们中国人大不相同,世人会拿他当怪物看的,假如安迪走了,他就会失去爸爸护佑,你们母子会活得很艰难很艰难啊!

静姝明白父母的苦心,心里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说,爸,妈,女儿谢谢二老的关爱和提醒!女儿决心已定,我一定要把安迪的儿子生下来,不管遭多大的罪!

你、你……孙纪常气得张口结舌。

忽然,院子大门咚咚地响了起来,四个人都感到有点诧异。

我去看看!邬文英边说边匆匆退下。

不久,就听见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声,其间还夹杂着英语。孙纪常一听就知道是安东尼带着火生回来了,就忙起身朝客厅走去。淑玉趁机把早已跪麻了双腿的女儿扶了起来。

心情波动的静姝要回自己的卧室,淑玉一把拉了她说,你不过去,谁能听懂安东尼说些什么?她就只好默默跟着母亲去了客厅,边走边将泪痕拭去。

宾主双方一阵寒暄。火生嘴比蜜甜,分别用英语和中文把每个长辈喊得眉开眼笑,每个长辈把他揽来揽去地抚爱。

过后,安东尼说,静姝小姐,我有安迪的最新消息!

众人支起了耳朵。

是吗?快请说说!静姝急切地说。

安东尼说,安迪率领第25和第44轰炸中队,当天下午就进驻了印度加尔各答机场,第三天就出征,奉命轰炸苏门答腊的日军,其中,有两架B-29被日机击毁。

哦!众人无限惋惜。

安迪!安迪的座机怎么样?静姝急问。

只受了点轻伤。

等安东尼带着火生走后,孙纪常对淑玉直是感叹,嗨呀!开飞机实在是太危险了,那还不是荷叶头的水——一侧就倒啊!7

神医房紫阳又来给静姝看过一次病,对她病体的恢复很是满意,就按照孙纪常的吩咐另开了三个打胎的方子。孙纪常嘱咐邬文英,不要在旧县的药房捡药。邬文英心领神会,特意去旧县下场口的横街子码头上船,过河过水,绕道新津县城的鹤寿堂,捡回了三副药。抓药师特意提醒,这三副药的熬药和口服顺序是弄错不得的,并特意在药包上注明了壹、贰、叁。邬文英感到纳闷,又专门去旧县的皂江医馆,背着人请教房紫阳。房紫阳说,这头一副药,只熬三道,将熬好的三道药汁和匀,一天之内分三次服下,等到次日,那东西就该下来了。第二副药是作进一步的清理,第三副药是化淤止血,熬法服法跟头副药一样。邬文英牢记在心,赶回孙家大院后,又专门把这事向义父义母作了禀报。

邬文英把熬好的药汁装了半碗,放进托盘给静姝端去,静姝从她抑郁的眼神里觉察到了事情的蹊跷,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喝了。

静姝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姐,你看我身体完全都恢复了,为啥还要喝药呢?

爸说了,这药喝了对你好……邬文英不自然地一笑。

静姝看在眼里,又说,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万一这药喝下去,对我肚子里的儿子有害呢!

邬文英一愣,极不自然地咧嘴一笑。

静姝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药肯定有问题。她赶紧趁热打铁说,我敢断定,这是打胎药。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邬文英犹豫了片刻,扭头看看窗外没人,就悄声说,对,这就是打胎药,一共有三副呢!

哼!静姝冷笑一声说,姐,感谢你告诉我实话。说着,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少顷,她端起药碗走到床后的角落,把药汁倒进了马桶,转过来又说,这孩子我是要定了的,要想诛灭他的话,除非我死!

邬文英与静姝本就情同姊妹,加上她又是过来人,丧夫之痛,爱子之切,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情感,她都亲身经历过了,私下里对静姝充满了同情和钦佩。此时,她就拉静姝在床沿上坐了,抚着她的手说,妺子,姐心里是向着你的,可你这样跟爸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弄不好,我就逃离这个家,藏在某个地方,等把儿子生下来再说!静姝恨恨地说。

这倒是个办法!邬文英兴奋地说,爸也许一时难以接受,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你的孩子满地跑着叫他外公的时候,我想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可你打算朝哪方躲呢?

静姝叹息着说,唉!我也不知道啊……

邬文英想了想说,我倒有个去处……就附在她耳旁,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邬文英有个姐姐叫邬秀英,嫁到洪雅县桫椤镇青衣江畔的山上,姐夫是个本分的山民,家有几亩薄田和山林,日子还算过得去。邬文英的主意是,抓住义父急于掩人耳目的心理,向他打下包票,就说她邬文英保证负责把静姝妹子肚子里的胎儿拿下来,但这事又不能急于求成,要花点时间,由她下死口说服妹子才行。这眼看就出怀了,妹子老在家里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这第一步就是先让她换个环境,只有等她心情变好了,才方便开导她。妹子去呆的地方,既要清静,要远离孙林盘,又还要方便生活和看病,就只有躲到一两百里外他姐夫家最为合适了。姐夫家住在松林坡,那儿山清水秀,离桫椤镇街上也不是很远。她会一直陪在妹子身边服侍她,等妹子打下胎来身体复原后,再陪着她回来。最后,邬文英又补充说,这事由她去跟爸说。

太好了!静姝一听,喜出望外,就激动地扑在她怀里说,姐,还是你知道心疼小妹啊!

邬文英拿手抚着她的肩,由衷地说,谁让我是你姐呢?

孙纪常紧闭了堂屋门,一个人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向列祖列宗忏悔完之后,起身坐到太师椅上想对策。他追悔莫及,一开始就不该让女儿跟美国人接触的,要是儿子的老师不来新津该多好啊!后来发现女儿跟美国人走得比较近,他也曾提醒过女儿的,却被女儿一句她要跟美国人学英语的谎话搪塞过去了。女儿是大家闺秀,平常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本来会严守妇道,绝不会乱来的。可是事与愿违啊!可见是美国人混账,是他们拿西洋人的那套搞乱了女儿的芳心啊!女儿的倔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她真的把小杂种生下来了的话,孙家的声誉从此就一跌千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