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页)
江湖人都知道,左大人的话,从不喜欢说第二遍,他也不喜欢听别人把话说第二遍。
于是左大人笑了:“你要什么?用你的剑来告诉我。”
小尼姑战战兢兢地去拔她的剑,她该是害怕极了。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脸色惨白,她的泪痕犹在。然而她还是颤抖着去拔她的剑。
当啷!
手一软,剑掉在了地上。
她又弯腰,认真地去捡。
有人笑了,有人哭了。
然而她都不在意,她还是颤抖着拾起了她的剑。
她拾起了她的剑,整个人忽然静了下来,手不再颤抖。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一种至纯至净的剑意。
南宫和停下了步子,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尼姑有出战的资格。
左大人也挑了挑眉,明雪知道,这表明他开始认真了。
小尼姑拾起她的剑。她的剑、她的人,如一泓秋水,潋滟波光。
名剑秋水!
这柄剑,因为干净,而格外地锋利。
师傅的苦口婆心似乎仍在耳边:“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只可惜你这个性子啊……”
一声叹息,犹彻在心,也永彻在心。因为说这话的人已经尸首分离。一如她和师傅,分离。
她双手握剑,正面对着左大人。
她说:“把师傅的头还给我。”
同样的话,她对左大人说了三遍。
日临金顶,光照峨眉。
人们第一次发现,峨眉派的剑诀,如此干净而纯粹。
小尼姑出剑前击,一去不回,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偏转绕退,没有任何花哨,也没有任何浪费。这一剑如此简单,却如此难以捉摸。
“真是天才一般的剑客。”左大人赞叹般地开口,“如果再给你十年时间,或许你能与我平等一战。”
对于自负到几乎目空一切的左大人来说,这是何等高的评价!
左大人笑了笑:“但我不会给你时间。”
明月剑出,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一切都是刚刚好。
剑尖相抵,一触即分。
狂暴的内劲顺着剑体奔涌,贯入小尼姑体内,撕裂她的脏腑。
小尼姑双手握剑不肯放松,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喷出血来。
左大人点点头:“把她师傅的脑袋还给她。”
绿宿默然上前,将定澜师太的头颅递过去。她一向口齿伶俐,这一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尼姑毫不在意地松了剑柄,任由这柄名剑坠地,双手接过师傅的头,不顾血污,紧紧抱在怀里。她这才满足地笑了,闭上眼睛,笑得像个幸福的孩子。向后倒下,倒地。
“小师妹!”
峨眉派里,那个之前拉着小尼姑的师姐痛哭出声。她没有想到,平素最柔弱最乖巧的小师妹,竟是在师傅死去后唯一一个敢站出来的人。她更没有想到,像门派开心果一样的小师妹,竟然会在今天离去,永远离去。
“师妹!”
最尊敬的师傅、最宠爱的小师妹,相继离去。许多峨眉弟子再也克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杀了定澜师太,那是公平斗剑,你们可以沉默。”
南宫和的声音响起,他拍了拍一个峨眉弟子的肩,表示安慰。
“他割了定澜师太的头颅,亵渎宗师尊严,你们也可以沉默。”
南宫和蓦然转头,指着躺倒在地的小尼姑。
“这个小尼姑,只是想要回她师傅的头颅,他竟也下了死手!一个小姑娘,何其无辜!各位同道,你们还要沉默吗?”
“我绝不沉默!”南宫和声音渐高,“若此时还要沉默,我南宫和枉为七尺男儿!”
南宫和拔剑上前,怒气冲霄:“若此时还要沉默,我的剑第一个不肯! 此人丧心病狂至此,连一个小尼姑,他都下杀手!谁愿与我同上,共诛此恶獠?”
人群中不知谁高呼了一声:“面对此等恶人,还讲究什么规矩!大伙儿并肩上啊!”
热血上涌的豪杰少侠们,蜂拥而上,反而将南宫和落在了后面。
举刀执剑、舞枪弄棒的各路高手,如战场冲锋一般,在热血与愤怒的刺激之下,疯狂地杀向左大人。
南宫和手执青云,顿了一刻,又用力握紧。
他承认他卑鄙,他承认他没有把握。
他承认他眼睁睁看着小尼姑送死,他承认他就等着这一刻的群起而攻。
他承认,从这一刻开始,他算不得一个纯粹的剑客。
他承认,整个诛月盟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个能稳胜左大人的高手。
若不顾斗剑规矩,诛月盟人多势众,足以十个甚至二十个对一个明月楼成员,倾斜到左大人身上,简直成千上百,累也要累死他!
如果杀了左大人,明月楼就再无他忌惮的对手了。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一刻的情景?人们只知道他,青云剑客南宫和,力荡群魔!
胜者为王败者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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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这帮子卑鄙小人!”赤宿狠狠地啐了一口,赤袍鼓荡,“兄弟们,咱们也上,干翻这群没用的货!”
“不许去。”明雪高坐,声音冰冷似铁。
赤宿停住了,光头上青筋暴起,却僵持着进退两难。
“圣女!”紫宿硬着头皮问道,“南宫和不顾江湖规矩,带人围攻左大人,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如果需要我们帮忙,他会开口的。”明雪看也不看她,目光仍注视着场内,语气平淡,“这是他的事情。”
紫宿不敢置信地看着明雪,以左大人的骄傲,怎么可能会开口?明雪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坐视南宫和等人围攻他了。
无论私怨如何,毕竟诛月盟才是明月楼现今最大的敌人啊!而左大人可以说是明月楼现在最强的战斗力,大敌在前,圣女怎会如此不智?
“你们都不上,我上!”赤宿一咬牙便要上前。
“想清楚,你是他的人,还是楼主的人?”明雪再一次拿出相思泪,慢条斯理地开口。
赤宿立在当场,他想抬步,但脚下好像有千斤重。
绿宿对左大人一向只有惊惧,此刻也忍不住冷冷开口:“您真是物尽其用。”
喜煞有规律地慢慢摆着头,轻声道:“管好你的嘴巴。”
贪狼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他也没有动。
人群之前,左大人按剑独立,长发肆意披落,袍袖飘飞如雪。
他的身前,是因愤怒、仇恨而扭曲到变形的一张张人脸,刀剑如林。他的身后,没有一个战友。
他笑了。好似举世皆敌,但他仍然笑了。
明月剑出,左大人纵剑直行。
山河洗白雪,明月起高楼。长剑辗转,血珠如飞。人群蜂拥而上,又纷纷倒地。生命由鲜活变得沉寂,唯有他的微笑不改。
他记得有个女人曾告诉过他,要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