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与龙之卷(第10/26页)
陛下虽是自己兄长,但李元昌自幼对这个二哥痛恨之极。他城府极深,表面上滴水不漏,看样子陛下也并不曾发觉。可是如果自己的形迹早为陛下所察,那么自己,连同这少年,只怕早已落入陛下的圈套而不自觉,这是他最为害怕的事了。
张三郎微微一笑,道:“汉王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便是李玄通,多半也不知殿下的真实用意,这个倒不必慌张。世民小儿心狠手辣,明日不惜以身涉险,正是因为尚不知究竟起意之人是谁。既有李玄通出头,殿下按兵不动,方为上策。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殿下,你命不该绝。”
李元昌只觉背后汗出如浆,身上也越来越凉。他自觉设计天衣无缝,明日实是十拿九稳,但听张三郎所说,那自己险些便要堕入二哥的引蛇出洞之计了。张三郎见他沉思不语,附到李元昌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少年见李元昌只不说话,心中焦躁。李元昌是他长辈,二人年纪虽然相差无几,他对李元昌却极是服膺,觉得李元昌此计实是万无一失,绝无失手之虞。李元昌说要借助这张三郎之力,他原本就大为不服,见张三郎三言两语,李元昌竟有打退堂鼓之意,更是恼怒,喝道:“呔!”他也知道凭自己本事,不是这张三郎对手,但集张师政、朱灵感二人之力,给这张三郎一点厉害尝尝也好,好叫他再不胡言乱语。哪知还不曾骂出,张三郎忽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也只是寻常一瞥,这少年却觉张三郎眼光如刀,直直刺入自己眉心,登时遍体生凉,哪里还骂得出来,只是张着口,连动都动弹不得,耳中却是“嗡嗡”作响,连呼吸一时间都透不过来了,整个人都如泥塑木雕。
李元昌听得这少年刚骂了一声便戛然而止,扭头一看,已知不妙,忙躬身道:“张先生,请手下留情。”
张三郎听得李元昌求情,这才伸手在眉头一抹,道:“汉王殿下,某家告辞了。明月奴姑娘,走吧。”
明月奴从楼上款款拾级而下。她脸色也颇为奇怪,无喜无嗔,一张脸倒似刷了一层糨糊。朱灵感和张师政二人都吃过张三郎的苦头,见他与明月奴二人下楼而去,也不敢拦阻,只是让到一边。
等他们刚走下楼,那少年忽地跳了起来,叫道:“七叔!你为什么放他走?妈的,我马上便去调集南衙,非将他捉回来不可。”
他正要向楼下冲去,李元昌却一边抓住他的手臂,道:“殿下,千万莫要打这个主意了。”
“那波斯女子便这般让他带走算了?他妈的,我们可是费了这许多力气才捉来的。你放走了她,那个傀儡就等若废物。”
李元昌眼中却隐然犹有惧意,轻声道:“殿下,我们未到之时,张三郎若是要走,谁留得住他?他当面告辞,那是有始有终之意。何况就算那波斯女子不走,张三郎不让她为我们办事,那傀儡还不就是个废物。”
这少年也不再跳着脚骂了,想了想,道:“是啊,那他为何不早走?”
李元昌道:“张三郎自视极高,他本是一国之主,又受我千金礼聘,自占身份,不能拂袖一走了之,他也要为我办一件事。”说到这儿,李元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殿下,此番定下之计已不能行,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番我们也不是劳而无功。”
少年道:“七叔,你是说……”
“欲对陛下不利者,南昭郡王也。”
李元昌嘴角的笑意更浓。他长相秀气,也以善书闻名,时人有“汉王乃右军后身”之评,但此时他哪里还有羽扇鹤氅的王右军风姿,倒似一条在洞口窥测外面的毒蛇。那少年道:“可是,万一他不知道陛下明天私访会昌寺之事,那该如何?”
李元昌轻声道:“他知道,当然知道。”
说着,嘴角的笑意越发阴险。那少年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打了个寒战,心道:“这是七叔么?”
李元昌在他面前,向来殷勤备至,但现在面前这个人却似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越看越陌生,也越看越害怕,不由看向张师政捧着的那个雷鼓瓮金鼓。
这时,从巷子里传来车轮转动之声,那正是张三郎带着明月奴上了车离去的声音。
“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明崇俨看着裴行俭,低声问道。等汉王一行离开留仙阁,他们也赶紧落下地来,追寻张三郎的马车而去。明崇俨的隐身术乃是一门幻术,并非真个能让人无影无踪,只是将身形气息隐于周围土木竹石泥瓦之间,因此只消一动身形,幻术马上失效。他二人在细雨中一动不动地待了许久,满头都已被雨水淋湿,但留仙阁中张三郎与李元昌一行人的一席话,却都已听在耳中。听得明月奴竟被张三郎带走,他们马上便追了下来。但就算追上了,他们自觉也不太会是那大胡子张三郎的对手,远远跟在那车后不敢欺近。明崇俨越想越觉得那少年奇怪,说他是王孙吧,谈吐低俗,举止粗鲁;说他是朝中哪位大将的子孙,又不该身怀李玄霸用过的雷鼓瓮金锤。他见裴行俭低头疾行,也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疑惑,问了出来。
裴行俭也不抬头,只是道:“明兄,你是怎么会来的?”
刀傀儡所写之字,他没有向明崇俨说,照理他并不会知道明月奴关在这里。明崇俨却是一笑道:“跟着你来的。”
裴行俭暗自苦笑。他本来根本看不起术士,但这些日子来来去去老碰到这些术士,几乎每见必败。他哼了一声道:“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裴行俭又这般说,明崇俨不禁有些恼怒,心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还不肯说。”他心知裴行俭性情沉稳,不似高仲舒那般听几句好话便会忘乎所以,裴行俭自己不肯说,那是绝对不会说的,索性也不问,暗自寻思道:“反正我跟着你。明月奴定然知道那少年来历,只是,这张三郎又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明月奴姑娘,你真个不愿意做这事么?”
此时的车中,明月奴与张三郎正相对而坐。明月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方才抬起头,道:“张先生,小女并不知呼影该如何用法,实难从命,还望张先生海涵。”
张三郎看了看她,忽然微笑道:“明月奴姑娘,某家虽与故人一别二十余年,但萨兄的奇术,某家向来佩服。萨兄之女,岂有不会使用呼影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