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倒行逆施(第5/11页)
他一口气说完,太极殿中一片寂然,数十双眼睛盯着他,惊讶、妒恨各不相同。朱元璋盯着奏章,拈须不语,过了半晌,点头说:“好个杀一人则平一方,就用这个做批复吧。”援起紫毫,饱蘸乌墨,刷刷刷地在奏章上写了一行,随手丢在一边,也不说廷杖之事,径自拿起第二份奏章,扫了两眼说道:“这一份是宁海知府的奏折,近日以来,倭人屡次犯我海疆。允炆,你又是怎么批复的?”
朱允炆躬身道:“孙儿之法,乃是增设堡垒岗哨,原本六十里一堡,三十里一哨,如此网罗太疏,倭寇乘虚而入,待到官兵赶到,倭人早已劫掠得手,乘船远遁。故而改为十五里一哨,三十里一堡,网罗既严,倭寇也没了可乘之机。”
“增加堡垒不失为一法。”朱元璋微微皱眉,“但如此一来,堡垒守军都要加倍,修堡垒、养兵员,费用可是不菲。这些钱又从何而来?”
朱允炆一愣,想了想,说道:“可向沿海的富户增加赋税。”朱元璋冷笑道:“增加赋税,必生民怨,民怨则为贼,你这就叫做前门驱寇、后门进贼,除一害,添一害,也不见得如何高明。”
朱允炆面红耳赤,说道:“向内陆各县征税如何?”朱元璋道:“沿海、内地都是百姓,又有什么不同?内陆各县未受倭人荼毒,无故缴税,怨气更重。”他想了想,忽又转向乐之扬,“小子,你怎么看?”
大殿上起了一阵骚动,皇孙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彼此打听乐之扬的来历。乐之扬存心跟这些皇族叫板,当下朗声答道:“以我之见,与其增设堡垒,不如多造船只。”
朱元璋拈须笑道:“有何道理?”
“堡垒是死的,船只是活的,活胜于死,这是其一;其二,造船之费,远比筑堡养兵便宜;其三,本朝海疆万里,倭寇乘船而来,见缝插针,堡垒中官兵赶到,若无船只,也只能望敌兴叹。不如以船制船,大造战舰,装设弩炮,将堡垒中的官兵练成水军,接到警讯,船先入海,截断倭人归路,而后水陆并进,前后夹击。倭寇一旦漏网,也可穷追猛打,使其殒命海上,不能返回老巢。久而久之,倭人必定不敢来犯。”
朱元璋微微一笑,说道:“这法子有点儿意思,较之前策,算是中策,至于上策么,朕还要仔细想想。”他言下之意,朱允炆的法子竟是下策。皇太孙面皮涨紫,瞪了乐之扬一眼,眼里满是怒气。
席应真见势不妙,又咳一声,说道:“陛下,贫道该告辞了。”
“慢来。”朱元璋又拿起一份奏章,“这件事更为棘手,元人进犯大同,允炆批复,谷、燕二王两路进兵,谷王正面应敌,燕王断其后路,小道士,你又以为如何?”
乐之扬随口答道:“小道不懂兵法,却知兵凶战危,莫如不战而胜。”朱元璋双目精光暴涨,沉声道:“怎么个不战而胜?”
乐之扬笑道:“给他唱一出空城计。”朱元璋奇道:“怎么个唱法?”
“燕王、谷王大可合兵一处、耀武扬威,同时对外宣称,陛下将要巡视北方。元人先见兵威,再听谣言,一定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乐之扬话没说完,黄子澄厉声喝道:“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污浊圣听。”
乐之扬一时忘形,听了这话,也不由面红心跳,朱元璋却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不就是屎尿屁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当了皇帝,照样也要拉屎放屁。道灵,朕问你,为何你赞同攻打刀干孟,却不赞同征讨元人?”
乐之扬讪讪道:“小道只是感觉,元人比刀干孟厉害。”
这话颇出朱元璋意料,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厉害就不打了吗?真是孩子话!只不过,‘兵凶战危’这四个字确是至理名言,所谓‘大勇若怯’,为将之人,当有怯弱之时。老是猛冲猛打,总会马失前蹄。”说到这儿,他注目朱高煦,厉声道,“高煦,你听到了吗?”
朱高煦正在胡思乱想,应声一惊,忙道:“听到了,听到了。”朱元璋脸一沉:“听到什么?”
“这个,那个……”朱高煦头上冒出汗来,一边的微胖青年凑近他耳边小声咕哝,朱高煦面露喜色,忙说,“啊,对了,为将之人,当有切肉之时。爷爷你放心,孙儿刀法精熟,一刀下去,别说是肉,连骨头也一块儿切下来呢!”
一时间,殿上众人的模样好有一看,既想放声大笑,又怕遭到斥责,一个个鼓腮瞪眼,憋得万分辛苦。
朱元璋却不动声色,说道:“高炽啊,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当着寡人帮弟弟作弊。”
微胖青年正是朱高煦的兄长,燕王朱棣的世子朱高炽,闻言面红耳赤,低头作礼:“高炽大胆悖逆,还请陛下责罚。”
朱元璋看他时许,忽而点头说道:“你们两兄弟,还真是老四的儿子。高煦得了老四之勇,但失之无赖,高炽得了老四之智,但稍嫌文弱。两个人合在一起,倒是跟老四一个模子。所以说,你们兄弟二人,须得相亲相爱、取长补短,老四倘若不在,你们要为寡人看守北方边境。”
两兄弟听了这话,齐声应道:“孙儿一定不负重托。”
朱元璋一挥手,又转向乐之扬:“道灵,你读书么?”乐之扬道:“粗略读过几本。”
“粗略也好。”朱元璋笑了笑,“你是道士,不是书生,读书得其大意就好,不用牵制于文义。这样么,我命你为东宫伴读,从今日起,三日一次,入东宫陪太孙读书。”
这话十分突兀,众人无不吃惊。席应真忍不住说:“陛下……”朱元璋一摆手:“朕意已决,不必多说了。允炆……”
朱允炆还没回过味儿来,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朱元璋指了指席应真:“你也看到我和牛鼻子的交情。自从濠州一会,历经万死,至今不改。小道士见事通脱,正可弥补你的不足,你若能尽其所长,他就是你的席应真了。”
朱允炆还没说话,黄子澄首先按捺不住:“陛下,他只是一个道士,怎能做储君的伴读……”
“道士又如何?”朱元璋冷冷说道,“朕也当过和尚,不照样做了皇帝?和尚能当皇帝,道士怎么就不能陪伴太孙?”
黄子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朱元璋正眼也不瞧他,又向席应真说道:“宫中禁卫森严,不如宫外自在。你出宫休养几天也好。下个月是朕的生日,十七儿提了个奇特法子,办一个‘乐道大会’为朕庆生,届时诸王进京,天下乐师也要齐聚京城。故而你也不要走啦,留在京城,凑一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