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14/17页)
到底是什么事?他在桌上固定了一个小老虎钳,眼下正往不听话的钩子上缠黑色的丝绸。
小亡犹豫了。主要是出于害怕和尴尬,也因为眼前有个戴着兜帽的死神正安闲自在地制作假饵,这幅画面足以让任何人顿上一顿。
再说了,屋子的另一头还坐着伊莎贝尔,她看起来像在缝什么东西,可同时也在望着他,满面阴沉的不以为然。他能感到对方那双带红边的眼睛刺进了他脖子后头。
死神插了几根乌鸦毛进去,从牙齿中间哼出一曲热闹的小调——除了齿缝,他没有旁的器官可以用来哼曲子。然后,死神抬起头来。
呣?
“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顺利。”小亡手足无措地站在桌前的地毯上。
遇上麻烦了?死神铰掉一点点羽毛。
“嗯,你瞧,那个巫女不肯跟我走,还有那个修士,唔,他又投胎去了。”
这没什么可担心的,孩子——
“——小亡——”
——你还不明白吗,每个人都会落得他们心里所想的那个下场。这样子要简单多了。
“我知道,先生。可这意味着,如果坏人以为自己会进个什么天堂,他就真能进去。而如果好人担心自己会去某个可怕的地方,他就真的会受苦。这看起来不公平。”
我早说过,你出任务的时候必须记住一件事,是什么来着?
“呃,你——”
呣?
小亡结巴着结巴着就没了声音。
没有正义。只有我。
“呃,我——”
你必须记住这一条。
“是的,不过——”
我猜最后全都解决了吧。我从没遇见过造物主,但我听说他对人类很仁慈。死神扯断了线,开始把老虎钳解下来。
把这些念头从你脑子里赶出去,他补充道,至少第三个应该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现在就说。小亡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意图掩盖真相是没有用处的。他搅乱了历史的整个走向。这种事迟早会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最好还是放下这块大石头。像个男人一样,爽快些。把这口苦酒咽下去。摊牌。躲躲闪闪的,千万不要。听他发落。
锐利的蓝色眼睛朝他闪闪发光。
他回望着对方,活像只夜里出门的野兔,想要瞪赢一辆十六轮大卡车的前灯,而且人家的司机还是个正在超越魔鬼转速计的咖啡因瘾君子。
他败下阵来。
“没有,先生。”他说。
很好。干得漂亮。那么,现在,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钓鱼的人认为,一个好的假饵苍蝇应该巧妙地模拟真品的形态。早上有早上用的苍蝇,晚上用的又有所不同。等等等等。
但死神胜利的手指间拈着的这一只显然出自历史的黎明时期。它是原生质汤里的那只苍蝇,吃的是猛犸象的大便。它不是落在窗玻璃上的苍蝇,而是穿透墙壁的那种。这样一只昆虫,它会从最密实的苍蝇拍中间钻过,口里滴着毒液,叫嚣着报仇雪恨。它长了些奇怪的翅膀,满身都是突起。仿佛还有许多的牙齿。
“它叫什么?”
我要叫它——死神之荣耀。死神最后一次对它投以欣赏的目光,然后把假饵塞进袍子的兜帽里,我今晚想出去看一点点生命。他说,你可以替我出任务,既然你已经上手了。看起来。
“遵命,先生,”小亡悲哀地应承下来。他仿佛看见自己的一生在眼前展开,活像一条讨人厌的黑色隧道,尽头一丝光亮也没有。
死神在桌面上敲着手指,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起来。
啊,对了。他说,阿尔波特告诉我,有人在图书室里捣乱。
“什么,先生?”
把书拿出来又不好好放回去。关于年轻女人的书。他好像觉得这种事挺有趣。
我们已经透露过,神圣的倾听者们可以把听力发展到极致,一次干净利落的日落就能震聋他们的耳朵。有那么几秒钟,小亡觉得自己脖子背后的皮肤似乎也进化出了这种奇异的能力,因为他可以听到背后的伊莎贝尔手上的动作冻住了,还能听到先前从书架中间传来的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他想起了蕾丝手绢。
他说:“是,先生。以后不会了,先生。”
好极了。现在,你们俩玩去吧。让阿尔波特给你们弄个野餐什么的。呼吸点新鲜空气。我早就发现了,你们老躲着对方。他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小亡——小亡感觉活像是被棍子戳了一下——又补充道,阿尔波特跟我说了这代表什么意思。
“哦?”小亡相当沮丧。他发现自己想错了,隧道尽头并非没有亮光,那儿不但有光,还有个火焰喷射器。
死神又送出一记标志性的超新星眼神。
小亡这边完全没有回应。他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转身朝门口走去。相比之下,大阿图因的速度和步态足以媲美欢蹦乱跳的小羊羔。
走廊已经蹭过了一半,他背后响起一阵轻柔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小亡?”
他转过身,透过绝望的迷雾望着伊莎贝尔。
“你干吗要让他以为图书室里那个人是你?”
“不晓得。”
“你……真是……好心。”她谨慎地说。
“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把手伸进衣袋,掏出手绢,“这是你的,我想。”
“谢谢。”她大声地擤了擤鼻子,“我说——”
“什么?”
“我想说声谢谢。”
“没什么。”他嘟囔道,“只不过你最好别再把书拿走了。这让它们很不安,或者诸如此类的事。”他努力制造出一个沉闷的笑声,“哈!”
“哈什么?”
“就是哈!”
他来到走廊尽头。这扇门通向厨房,阿尔波特肯定会用无所不知的目光来瞄他,小亡知道自己眼下没法面对这个。他停下了脚步。
“可是,我不过是想让它们跟我做个伴而已。”她在他身后说。
他投降了。
“我们可以去花园里走走。”这话完全出于绝望,但他立刻又硬起心肠,加上一句,“当然是不带任何义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