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第4/5页)

“它们会杀奴隶吗?”

“那些被钻开的井道中通常会发现烧得焦黑的尸体。然而矿还是越挖越深,奴隶大量死亡,奴隶主却不在乎。他们认为红金、黄金和银子比奴隶的生命更珍贵,奴隶在古自由堡垒中本不值钱。每逢战争,瓦雷利亚人都会俘虏成千上万的奴隶,和平时期,他们让奴隶交配繁衍,其中最差的则被送入地底泛红的黑暗中等死。”

“奴隶们不起来反抗吗?”

“有些人反抗过,”他说,“矿井里起义很常见,但收获甚微。古自由堡垒的龙王们拥有强大的巫术,弱者挑战他们是很危险的。第一个无面者就是反抗者之一。”

“他是谁?”艾莉亚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无名之辈,”他回答。“有人认为他本身就是个奴隶,有人坚持说他是自由堡垒的公民,出身于贵族世家,有人甚至会告诉你,他是个同情手下奴隶的监工。事实上,没人真正清楚他的来历,大家只知道,他在奴隶中活动,聆听他们的祈祷。上百个国家的子民被抓来在矿井中劳作,每个人都用自己的语言向自己的神祷告,然而祈求的都是同一件事——解脱,终结痛苦,一件极为普通极其简单的小事,却得不到神的回应。煎熬无止境地继续着。难道世上的神们全聋了吗?他疑惑地想……直到有天晚上,在泛红的黑暗中,他明白了。”

“所有神祇都有自己的工具,为其效力的善男信女在世间执行他们的意志。表面上,奴隶是在向上百个不同的神灵哭喊,其实那是同一个神,有着上百张不同的脸孔而已……而他即是这个神的工具。就在当晚,他选择了一个景况最悲惨、祈求解脱最迫切的奴隶,将他从痛苦中解放了出来。这就是首次恩赐的由来。”

艾莉亚向后退开。“他杀了那奴隶?”这不对,“他应该杀奴隶主才对!”

“他也将恩赐带给了他们……这个故事改天再讲,它只属于不为人知的无名之辈。”他昂起头,“你是谁,孩子?”

“无名之辈。”

“你撒谎。”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魔法吗?”

“用你的眼睛去看,无须魔法就能分辨真伪。你要学习如何解读表情,如何看眼睛,看嘴巴,看下巴的动作,还有肩颈连接处的肌肉。”他用两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有些人说谎时会眨眼睛,有些人会张大眼睛,有些人会将视线转向别处,有些人会舔嘴唇,还有许多人撒谎前会捂住嘴,仿佛要掩盖自己的欺骗行为。其他征兆或许更隐蔽,但总是存在的。虚假的微笑和真实的微笑在此刻的你眼中也许差不多,实际上它们的区别犹如黄昏与清晨。你能分辨黄昏与清晨吗?”

艾莉亚点点头,尽管她不太确定。

“那么你就可以学习分辨谎言……学成之后,没有任何秘密能瞒过你。”

“教我。”她愿意当无名之辈,愿意承受这个代价。无名之辈心中没有空洞。

“她会教你。”流浪儿出现在门外,“从布拉佛斯语开始。若是你既不会说又听不懂,那还从何做起呢?你也要把你的语言教给她。你们俩互相学习。你愿不愿意?”

“愿意。”她回答。于是从此刻起,她成了黑白之院的学徒。她的仆人衣服被取走,得到一件黑白相间的长袍,如同黄油般柔软,令她想起临冬城的旧红毯子。长袍下面,她穿着精纺白亚麻布内衣和悬垂过膝的黑衬袍。

从此以后,她成天和流浪儿在一起,摸摸这个东西,指指那个东西,互相教授语言。起初是简单词汇,例如杯子、蜡烛、鞋子,然后逐渐变难,最后是句子。西里欧·佛瑞尔曾让艾莉亚单腿站立,直到站不住为止,后来又让她去抓猫。她也曾手握木剑在树枝上舞蹈。那些都很难,但现在更难。

连针线活都比学语言有趣,她心想,因为前天晚上,她忘了一半自以为已经掌握的词语,剩下的一半发音也糟糕得很,结果被流浪儿嘲笑。我学句子就像从前缝针脚一样乱七八糟。假如那女孩不是饿得如此瘦小,艾莉亚或许会揍她那张笨脸蛋,现下只能咬紧嘴唇。我笨得什么都学不会,我笨得不知道放弃。

流浪儿学通用语却比较快。某天晚餐时,她忽然扭头问艾莉亚,“你是谁?”

“无名之辈。”艾莉亚用布拉佛斯语回答。

“你撒谎,”流浪儿道,“你必须撒得更好。”

艾莉亚笑出来,“撒得更好?你的意思是,说谎说得更好吧,真笨。”

“说谎说得更好吧真笨。我来教你撒谎。”

第二天,她们便开始了撒谎游戏,彼此轮流问问题。有时候如实回答,有时候则撒谎,提问者必须尝试分辨真伪。艾莉亚只能靠猜。大多数时候她都猜错。

“你几岁了?”有一次流浪儿用通用语问她。“十岁。”艾莉亚边说边伸出十根手指。她认为自己仍然是十岁,但很难确定。布拉佛斯计算日子的方法跟维斯特洛不同。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命名日已经过了。

流浪儿点点头。艾莉亚也点头回应,并用自己最流利的布拉佛斯语问,“你几岁了?”

流浪儿伸出十根手指。然后伸了第二遍,第三遍。接着是六根手指。她的脸仍然静如止水。她不可能有三十六岁,艾莉亚心想,她是个小女孩。“你撒谎,”她说。流浪儿摇摇头,又给她演示了一次:十,十,十,六。她告诉艾莉亚“三十六”怎么说,并让艾莉亚重复。

第二天,她把事情告诉慈祥的人。“她没撒谎,”牧师呵呵笑道,“被你称做‘流浪儿’的人是个成年女子,终生侍奉千面之神。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神,一切可能的未来,一切体内的活力。”

艾莉亚咬紧嘴唇,“我会跟她一样吗?”

“不会,”他说,“除非你希望如此。是毒药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毒药。她明白了。每晚祈祷之后,流浪儿都要将一个石壶倒空至黑水池中。

流浪儿与慈祥的人并非千面之神仅有的仆人。时不时会有其他牧师造访黑白之院。胖子有一双凶狠的黑眼睛和一只鹰钩鼻,宽大的嘴里满是黄板牙;古板脸从来不笑,他的眼睛是白色的,嘴唇又厚又黑;美男子每次来都会变化胡子的颜色,鼻子也不相同,但始终不失英俊。这三个来得最频繁,偶而也有别的人:斜眼、领主和饿鬼。有回胖子跟斜眼一起来,乌玛派艾莉亚给他们倒酒。“没倒酒时,你必须站得跟石像一样,”慈祥的人告诉她,“能做到吗?”

“能。”习动先习静,西里欧·佛瑞尔很久以前在君临城教导她,这也成为了她的信条之一。她曾在赫伦堡当过卢斯·波顿的侍酒,要是把他的酒洒了,他会剥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