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玕珠(第8/12页)
白绢中并不是指骨,至少看起来不是指骨的模样,而是一截小小的圆柱体金 属,黑幽幽的,内部隐隐有些红色血丝。它似乎极为吸收光线,放在白绢之上,乍眼看去,倒像是白绢破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洞一般。
阿隼吃惊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婆婆身为巫教的禁婆,事关重大,死了之后,阿隼等找了仵作来,对她进行尸检。可是两个经验最为丰富的老仵作反复对尸体进行解剖、查验,都不曾发现任何异常。按照规定,本是要将尸体缝合下葬的,毕岸总觉得还有疑问,昨日又指使 阿隼再行勘验。
一般尸体检验,多是查看体表、内脏和重要肢体,很少专门查看未缺损、未异 常的手指脚趾。昨晚阿隼到了验尸房,意外发现她的右手中指有一截指骨发黑,而其他手指正常,便将这截指骨取了下来,想给毕岸看看有什么端倪,谁知竟然变成 了一截金属。
毕岸小心地将凑近闻了闻,道:“指骨中段?”
阿隼迷茫道:“对,我亲手从她手上取下来的,包在这块白绢里,从未离身,所以不存在被人掉包之说。但当时我取下来时,上面还带着些干瘪的皮肉血管。”
毕岸沉吟了片刻,道:“这是墨金。”
阿隼摇头表示未听说过。
毕岸道:“墨金可以发射一种光线,人眼看不见,但对经络等会有影响。人若是长期佩戴这种东西,行为举止可能会渐渐异常。你昨日取下来时,上面还带着皮肉血管,可是一天工夫,这些东西已经融入了内部。”他指着墨金内部的血丝给阿隼看。
毕岸又道:“赵月儿很小的时候,指骨已经被人换了。她带着这颗墨金骨头, 生活了这么多年。”
阿隼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所以……赵月儿性格才会这么乖张!”
毕岸道:“我猜想,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功效。”他顿了一下,道:“不管她在哪里,巫教都能找到她。或者那个龙爷手里,有能够感应到墨金的东西。”
阿隼吃了一惊,伸手去拿那块墨金。毕岸制止道:“不要用手触摸,也不要带在身上。”将那段东西重新用白绢包好,道:“明日赶紧去找个磁石做的盒子,或者将它周围放满磁石,用厚重的石棉包起来。”
阿隼似信非信,道:“这么小个东西,真有这么厉害?”
毕岸道:“世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金属,看起来同一般的金银铜铁锡相似,但其实包含各种奇怪的魔力。有的可以让人不知不觉中毒,连医术最高的郎中都救不回来;有的可以让人骨质发生变化,直到人脆得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还有的,便是这种,能够让人拥有特殊的技能或者法术。”
阿隼不禁咋舌,道:“我明日多多找些磁石去。”
毕岸道:“巫教那边,还有什么线索?”
阿隼焦急起来,道:“我们布在北市的眼线,几日前有消息送出,说打听到巫教明年在洛阳有大动作。可是这四天来,我几次到日常接洽的地方等他,他都没来。”
毕岸脸色凝重起来。
阿隼道:“他也跟着我们多年了,向来小心。或者他出去玩了吧?以前也有过消失几天再出现的。”
毕岸道:“你明天再到接洽点瞧瞧,若碰不上他便给他留言,用最重的警告,告诉他一旦察觉有危险马上撤离,不要以身犯险。”
阿隼恭恭敬敬道:“是。”
毕岸忽然摸了摸自己的中指,道:“赤瞳珠还未露面?”
阿隼道:“没有。”顿了一顿,问道:“赤瞳珠有何用处?”
毕岸道:“赤瞳珠从墨金中提炼,世上唯此一颗。赤瞳珠属金、属土,避水珏属火、属水,人体属木,同时佩戴,合五行之势,据说可产生无穷威力,是先秦法家最为有名的法器,当时分别为韩非子和李斯持有。两人去世后,落入后人手中, 逐渐不知所踪。但这两个法器颇有些相生相克之意,先秦之后,在晋、汉、隋时曾五次露面,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不相上下。所以,此次既然避水珏面世,赤瞳珠只怕不日便会出现。”
阿隼对历史知之甚少,挠头道:“这玩意儿还这么复杂。”
毕岸道:“我以后慢慢讲与你听。那个小乞丐小武呢?”
阿隼神色凝重起来,道:“已经半月不见了。我正派人寻找。”
毕岸道:“好。”
阿隼同毕岸告了辞准备退出,忽然又道:“公子,若是巫教龙爷重出江湖,只怕不妙。”
毕岸道:“十年前他元气大伤,想来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阿隼不无担忧道:“您的身体未恢复,又有鬼面藓……”
毕岸轻轻松松道:“没事,若是我存心两败俱伤,只怕他也顾忌。”
阿隼明亮的暗黄色眼睛黯淡了下,道:“还是寻求个两全其美之法。”
毕岸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阿隼眼圈红了,低声道:“好,千万不要像上次……”
公蛎听到毕岸和阿隼在外面窃窃私语,故意弄出些响动来,免得自己不由自主 听到不想听的话。
就目前的生活来说,公蛎还是相当满意的。有钱花,有饭吃,还有个如花似玉 的美娇娘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这种神仙般的日子,千金也不换。或者若是做了那 个所谓的螭龙,真可以修成正果,“老子就爱做个平头老百姓,那个身负救国救民 大任的螭龙,谁愿意做做去!”——公蛎心里忿忿地想,若不是繁华的洛阳城太过 诱人,一想起那些千奇百怪、淫邪诡异的巫术,他早逃开了。
(六)
洛阳的大雪总是来得突然而调皮。似乎是因为天空被浓厚的黄云压得过于沉 重,天上的精灵不小心便降落在了凡间。先是洁白透明的小冰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人的头上肩上、地面上跳跃翻滚;接着便是飞舞的雪丝,一触及地面便无影无踪,细小得连水痕也不易看见 ; 接着便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柳絮一般纷纷扬扬, 裹着独有的清冷甘冽,调皮地扑打着行人和街上斜矗的酒旗招牌,地面上很快便铺 了一层细细的白霜。
天空骤然明亮起来,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气急了便索性开开心心,坦然面对 这一切。街上的行人步履如故,并不会像下雨一样四处奔逃躲避,而依旧迈着古老城市独有的优雅步伐,偶尔满脸欣喜地仰望密布白色精灵的苍穹,感受下雪花入眼而化的清凉。
公蛎伸手接过一朵雪花,看着晶莹剔透的花瓣慢慢化成一滴水,心中忽然升腾 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公蛎第一次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鬼面藓,忘记了垂涎毕岸的相貌, 忘记了暗香馆的姑娘和手里的所剩不多的银两,也忘了玲珑的火热和甜蜜。放眼望 去,在白雪中傲然挺立的高大树木,悠远空灵的寺院钟声,猎猎作响的酒旗布幔, 集市码头嘈杂热闹的生意叫卖声、寒暄声,让公蛎徒生一种感慨,好像自己在这座城中生活良久,而这种和平安详的景象如同烙在自己的身体里,挥之不去,自然之至。一瞬间,公蛎的目光甚至穿透各色房舍,看到房顶下围坐谈天的百姓,雪地中嬉闹的孩童,勤奋忙碌的商人伙计,以及走街串巷巡视追捕的捕快,繁乱之中,又 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安然。